【法英】騙徒(四)(完)

法蘭西斯已經持續皺著眉頭盯著他看五分鐘了,他就那樣杵在牆邊一動也不動,什麼也不說。

亞瑟放下沾滿泡泡的盤子,回過頭。「有屁快放。」

「你的戒指去哪了?」

什麼?

他往下看了一眼左手,那裡確實少了一樣現在應該出現在指節上的東西。

「天啊。」他深吸一口氣。「可能是忘在曼徹斯特了,我搭機前先回去洗了個澡。」

法蘭西斯挑眉。「在下午?洗澡?」

「我想給你一個驚喜。」亞瑟甩了甩手上的泡泡與水珠,朝這個明顯不太高興的人走過去,湊到對方耳邊細語。「先做點準備。」

「真難得。」法國人的頭稍微向後仰,拉開一個足以對視的距離。「你明明知道到這裡之後至少還有兩個小時孩子才會去睡,更不用說搭機的時間。是吹了什麼風想到搭機前做準備?」

「你又來了。」他也往後退開,回到水槽前繼續洗剩下的餐盤。

「我很努力想相信你。」男人在他身後嘆息,沒有走近也沒有走遠。「但你提出來的理由讓我更困惑了。那聽起來就像……故意討好我?你就算說你跌進別人花園裡沾了一身泥我都信。」

「我就不能突發奇想準備讓你開心一下?我就不能忘了『等到晚上我的驚喜早就無效了』?」亞瑟嘆了口氣。「好吧,我是說謊了。」

身後的呼吸聲停了一下。

「但這不是我想在外面假裝單身,或我因為見了其他人而需要洗澡。」他把最後一個洗好的盤子疊上去,轉身背靠在流理台。「只是我不想提今天的糟糕經歷罷了。」

法蘭西斯右邊的眉毛挑了起來。「你真的摔進別人家花圃啦?」

「呃,不是。」他垂下眼,肩膀也塌下來。「有人,嗯,知道我的傾向然後搶了訂婚戒指去,這個嘛,算是戲弄我吧。我把它拿去洗,放乾,然後忘了戴──抱歉。」

「我的天。」

他下垂的視線看見對方的雙腿三步併作兩步走過來,把他拉進溫暖的胸膛裡。「你還好嗎?」

「如你所見,沒受任何皮肉傷。」

「太荒唐了,現在明明是二十一世紀。」法蘭西斯喃喃著一邊輕吻他的耳側。「抱歉,我讓今天變得更糟了,是嗎?」

「不不,是我太不會撒謊。」亞瑟在對方的耳後輕笑,一邊懊悔地閉上眼。

正好相反,他根本就個全職騙子。看哪,又一次錯過了說實話的機會。戒指是早上出發跟目標接觸前就已經在公寓摘下,他只是任務結束後趕著上飛機而把它忘在公寓裡罷了。


「你這都還不說,邀請函是不是都要寄出去了。」伊莉莎白一邊在辦公桌前補妝,一邊關心同事的八卦進展。

「他好像已經寄出去了。」亞瑟緊抿雙唇。

「上面印的人名是賈德?」

「當然。」

「天哪,簡直是一齣鬧劇。」

「確實。」

「你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顯而易見。」

「那你就做出行動,老天啊,從來沒看過你這麼扭扭捏捏!」她啐了句髒話。「該死,你害我畫歪了。」

「別賴在我身上。」

「說實在的,你可以理直氣壯一點。他也有些不會直接告訴你的事,比如他顯然是衡量完你的經濟狀況才決定對你求婚。」

亞瑟掃了她一眼。「難道他要找個經濟一樣不穩定的人讓整個家更搖搖欲墜嗎?」

「某種程度上來說,他是跟你的穩定薪水結婚。」

「不,他是把經濟因素納入是否進一步發展的考量。這跟他看上我的錢差很多,而且這才是成熟大人的表現。」他站起身,示意對方閉嘴。「如果他都有兩個小孩了還為愛沖昏頭不顧一切,我會鄙視他。」

「不,要是平行世界如此,你會深受感動。」伊莉莎白啪地一聲把隨身鏡闔起來。「看看你現在為他辯護的樣子。」

「這不關妳的事。」

「噢,這關我的事,因為我非常想收到邀請函,但你再這麼下去我可能過了一百年都還收不到。堂堂正正地面對他,好嗎?你愛他!顯而易見,毋庸置疑!白癡才會對此有所懷疑。」

「他就是全世界最懷疑這點的人。」亞瑟又坐了回去。「沒錯,是個蠢貨。」

伊莉莎白對著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也是。聽著,如果面對他說出口真的那麼難,你就先對那兩個小鬼說。」

「什麼?」

「只要你先對其中一個說了,要馬讓他們去跟爸爸告密,要馬就是你自己說,不管怎麼樣,都比你下意識撒著謊一天過一天還要有進展。」

亞瑟的表情就像生吞了一顆高爾夫球。「感謝妳的建議。」

「謝謝。我知道我是個天才。」


「賈德!賈德!Papa今天會煮什麼好吃的?」阿爾弗雷德跑到他的身邊,揪住他的衣襬。

「我也不知道,怎麼啦?」他望了眼爐前的人,空氣中飄散的氣味聞起來像是雞肉通心粉,總之聞起來有超市廉價烤雞的氣味。

「我和馬蒂打賭,今天不會有紅蘿蔔,但是馬蒂說會有。」

「等等我們就知道了。」亞瑟吞了吞口水,蹲下來。「我跟你說一個秘密,好不好?」

「馬蒂可以知道嗎?」

「可以……他在房間裡嗎?不然我們進去說吧。」

阿爾弗雷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然後他點點頭,咻地一聲衝進房間裡,一邊自以為壓低聲音地說。「馬蒂,馬蒂,賈德說要跟我們說個秘密!」

亞瑟回頭又看了一眼廚房,接著跟著走進去。

「其實我不叫賈德,我叫亞瑟。」他清了清喉嚨,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我等一下再跟Papa說,你們先不要告訴他。」

「但是,但是你怎麼說你是賈德呢?你送我泰迪熊的時候……」馬修看起來有點迷惘而慌張。

亞瑟撓撓頭。「我是個……比較特別的警察,有時候我們為了抓壞人,要假裝自己是另一個人。」

「酷!」阿爾弗雷德雙眼發亮。「你是個英雄!電影都這樣演,大壞蛋出現的時候,你就會變身!」

「但Papa不是壞人。」相對於他的興奮,他的兄弟看起來反而更慌張了。「你要抓走他嗎?」

「不,親愛的,Papa不會被抓走──我也不會變身。」他左右各看了一眼男孩,嘆了口氣。「只是Papa剛好在那時候認識我,然後一直到現在我才能告訴你們……這些事。」

「好……好的?但是你也要告訴Papa,對嗎?」

「如果你們願意待在這裡一下,我可以現在就告訴他。」

趁著兩個男孩還有些困惑,亞瑟颼地站起身,在離開房間時帶上門──如果等會出現任何爭執甚至暴力,他們兩個絕對不能在場。

他盯著瓦斯爐上沸騰的濃湯或醬汁或天知道那是什麼、砧板邊緣擺著的菜刀,還有背對著他的男人,再次感到舌頭發麻,連一口口水都沒得吞。腦海裡已經開始浮現對方憤怒之下用這些手邊的東西攻擊他的畫面,他手邊能拿到任何能擋的東西嗎?

或許他應該等晚餐後,但事已至此,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怎麼了?大人可不能比小朋友還貪吃啊。」法蘭西斯手裡一邊刨著乳酪,沒有轉身。「我剛剛聽到你們在討論晚餐?」

「阿爾想知道這餐有沒有紅蘿蔔……不過在那之前,我有事情要告訴你。」亞瑟深吸一口氣,抱胸的雙手無意識地緊抓襯衫衣料。「你忙你的,不用轉過來沒關係。」

「好的,好的,是什麼驚喜嗎?」

「你小心別刮到手……好吧,第一點──」

「什麼,還分好幾點嗎?」

「閉嘴,讓我說完。第一點,我其實不叫賈德。」

「嗯?」

對方的動作停了一下,他趁著這男人還沒反應過來,一股作氣說下去。「我不是觀光局的職員,沒有妹妹,只有三個哥哥,但我確實是個公務員,我是──我是軍情五處的探員。我可以把員工證和聘書和任何能拿到手的證據給你,但這才是事實雖然聽起來很超現實,我知道。我一直找不到機會跟你解釋,抱歉,但我對你跟他們兩個都是認真的,這點我可以發誓。」

「噢。」法蘭西斯總算把那一大塊可以當鈍器的乳酪與刨絲器放下。謝天謝地,他的手沒有轉而拿起湯鍋或刀子,只是轉過身,神色有點複雜。

「你說你不叫賈德,我猜姓也是假的?」

「沒錯。」

法國人長長地嘆了口氣。「那麼你叫什麼?」

「亞瑟,亞瑟.柯克蘭。」

對方從鼻子深處哼了一聲。「還好不是姓溫莎──別又哪天告訴我你其實是個王子。」

「不,不會。」他乾笑幾聲。「我是藍領階級的孩子。」

「那天西區的那個人是你吧。」

這下換亞瑟嘆了口氣。「是。我也確實是因為那件事調到曼徹斯特,因為我怕再來一次會牽連整組人的安全。」

「戒指?」

「工作時得拿下來。抱歉,我確實說了很多謊。」

法蘭西斯沒有接著他的話,就只是盯著他看,就像那一天他忘記戴戒指時一樣。藍色的大海裡面載浮載沉著失望、疑慮、悲傷與掙扎。就這樣瞧著、瞧著,十秒過去,二十秒過去,再往下亞瑟沒有數,但就像是過了一個小時似的。他明明連槍口都直面過,現在卻像是面對蛇的青蛙般,什麼也說不出來。

最後,法蘭西斯總算是宣判了他的判決。

「唉,這下我們得重印一份邀請函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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