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Mandelene（原文）
翻譯：映晴
校對：映晴
本文內含普加娘。
她是個醜八怪，如此可鄙。她的身體不再是她的身體了－－它變成了某種她不再理解的奇怪生物，有自己的意志。它將她扭曲、改變成任何它喜歡的樣子，無比惡毒又持續不斷，而她陷於其中，無能為力。她無法阻止它，只能站在鏡子前並思索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
「她說她今天不去上學。」艾米莉在靠近樓梯尾端的某處對他說。
「為什麼？」
「她不舒服。」
Papa氣惱地輕輕哼了一聲，喃喃。「我就應該把妳們父親留在這裡一整天，好處理這些連續不斷的醫學問題。」
他衝進房間，看向瑪德琳，表情變得柔和。「怎麼了，mon cher？」
瑪德琳將臉壓進枕頭裡，雙肩顫抖。「我要待在家。」
「為什麼？」Papa問道，將一隻手放到她背上。「瑪德琳，請把枕頭從妳的臉上移開，跟我對話。如果我不能了解妳的話我就什麼忙也幫不上了。」
但這件事無關乎於他是否能夠聽見她說話，不論如何，他都不會懂的。有一瞬間，瑪德琳感到十分孤獨無助，幾滴淚溢到了雙頰上。不過她還是小心翼翼地抬起頭看向Papa。「我看起來糟糕透頂。」
她的鼻子上有個發紅的青春痘在那兒耀武揚威，伺機報復並喜於占據她臉龐的正中心。她等著Papa大笑著叫她醜女孩，或傻女孩，或其他任何她所能想到他能會說的話，但他一個也沒有做。
與此相反，他對她揚起微笑，輕吻了她為青春痘所苦的鼻尖，說道。「這是我美麗的cher。」
當她像這樣的時候怎麼美麗得起來呢？他可能是在說謊以讓她感覺好點，而她僅僅想到這個就腸胃翻滾。
Papa溫柔地用手將她的頭髮向後撥，看進她的眼中。「沒有什麼不對之處啊。妳是我美麗的瑪德琳。」他對她確保。
「但、但你沒看到嗎？」
「看見什麼？」
「青春痘！」
Papa訝異地挑起眉，彷彿這才發現那使人惱火的印記，說：「噢，那個？每個人在你這樣的年紀都會有些紅斑的。如果妳需要的話，我們會在藥妝店停一下買些洗面霜給妳。現在，妳準備好要上學了嗎？」
現在她真的覺得自己很蠢了。如果Papa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的話，就表示其他人也都是如此嗎？又或者他只是試著愚弄她，使她相信一切都好？算了，不論他的動機為何，都達成了作用，因為瑪德琳重拾了站起身的力氣並跟著他走出房間，驚異地感覺到自己好了許多。
突然間，她一點也不覺得孤單了。
他就在那裡－－站在他的置物櫃旁並用他那自信的樣子與其中一位朋友談天。他的一舉一動都讓瑪德琳無從抑制地神魂顛倒。他那蓬鬆、雜亂的頭髮，他閃耀的雙眼，他行走、站立、談話與看待世界的方式。那看上去全都是迷人的，而她多麼想知道，他是否曾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給過她一眼。他知道她就在遠處對他微笑嗎？大多數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對他來說就像是一縷幽魂。
她曾經想過要接近他，卻從來沒有勇氣去實際執行。她可以偷偷把一張紙條塞進他的置物櫃裡，或是馬上走過去對他說哈囉，但令人氣餒的是，她往往在找到機會行動前，就先把這些想法逐出思緒了。
「哈囉？地球呼叫瑪德琳？妳還好嗎？」艾米莉對她問道，順著她的視線看見了基爾伯特所站的位置。「噢，老天啊。妳能再明顯一點嗎？別就這樣盯著他啊。」
瑪德琳的臉唰地紅了，迅速地撇開視線，最終盯著自己的腳看。艾米莉是對的。她太主動了，而男孩們不喜歡主動的女孩，對吧？妳應該要表現得難以得手－－讓自己顯得神秘而誘人以及…
「如果妳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妳跟他說。」艾米莉如此建議。
「不！」她幾乎尖叫起來，然後為自己那樣大的音量感到驚愕。「妳不能這麼做！這太難為情了。而且，男孩們應該要當先跟女孩說話的那一方啊。」
「才不是。」
「是，就是這樣。」
「不是。」艾米莉堅持到，雙臂抱胸。「如果我喜歡一個男孩，我就會馬上走過去然後告訴他。這有什麼不對？這讓事情簡單多了，而不是在他身後一再對於他是否喜歡妳感到疑問。」
「妳又怎麼知道了？」瑪德琳對她反擊，接著立刻就為自己的語氣有多麼尖銳感到後悔。
艾米莉皺起眉頭。「算了，我走了。待會見。」
該死。這全都是基爾伯特的錯。因為他的緣故，艾米莉對她生氣了，之後得找個時間取悅她，而這代表著瑪德琳將必須幫她寫功課或是做些同樣枯燥的事。
她緊緊抓起後背包的背帶，自腳跟轉過身，去追艾米莉好為此道歉。
艾米莉對於自己漸漸沒了自信心這件事越來越言行謹慎了，但瑪德琳依然知道這是個鐵錚錚的事實。她會只穿一件少女內衣與短褲，站在鏡子前面，然後說些像是「我變胖了？」之類的話。
她的雙眼中會有著這類奇怪的神色，那是某種類似於失落的情緒，接著她會自鏡前轉過身，裝作自己打從一開始就從未說過任何話。瑪德琳知道艾米莉將永遠不會直言她的感受為何，或到底是什麼讓她心煩。她只會在那兒悶悶不樂或甚至生悶氣直到她忘了這件事，而到了那個時候，通常連瑪德琳也忘了，然後她們就繼續過著她們的生活。
然而，有些事情並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被忽視或是遺忘。
正當冬天冷冽的氣息似乎開始撤退而白日時間拉長的春天到來時，艾米莉不再吃Papa為她打包的午餐了。有時候，她會吃個幾口水果比如蘋果或香蕉，但她完全不碰她的三明治或是Papa通常會為她們湊出的隔夜飯。
當瑪德蓮問她這件事時，艾米莉若無其事地對她眨眨眼，捏造出一些關於她不餓或是她在一天中的這段時間不想吃東西的藉口。她答應他不告訴Papa或Dad，雖然瑪德琳並不想做出這樣的承諾，但艾米莉十分堅持。
在家時，艾米莉吃得比平常少了點，但除非有人特意提醒，否則這並不足以被發現。她不吃任何點心，但她像往常一樣吃早餐和晚餐。然而，午餐在一段時間之後於她而言就像不存在一樣。艾米莉每週、每一天都將她的午餐扔開並跳過這一餐。瑪德琳試過一或二次阻止她，但她每一次試著要說什麼的時候，艾米莉就指控她是個壞姐妹，因為她建議她重新開始吃東西。
「你不希望我瘦一點嗎？」
「是啊。為什麼妳要變瘦？妳很好看啊。」瑪德琳對她說。
「我很胖。」艾米莉說道，以一種瑪德琳從未見過她表露的苦澀吐出『胖』這個字。
她已經毫無理智了。她盲目地相信她需要減重，而瑪德琳放棄了，因為不管說什麼都無法使事態轉好。她想告訴別人艾米莉做了什麼，但她已經答應不說了，她從來沒打破過任何與她的姊妹做出的承諾。她既不想當個告密者，也不想失去艾米莉的信任。
於是她低下頭，假裝什麼都沒看到。
「別動，否則你會毀了它的！」
「好啦！我沒動啊。」
「這裡一切都好嗎？」
亞瑟不確定當他走進主臥房時他期望看見什麼。法蘭西斯坐在床邊的地毯上，伸出一隻手給艾米莉，而她正在他的指甲上塗上一層指甲油，十分專注於給他一次良好的指甲美容。於此同時，瑪德琳則在他的腳上創作，為它們塗上螢光綠。
「噢，抱歉我打擾了。我不知道這裡開了沙龍。」當亞瑟終於找回他的聲音時，說道。「我、那麼我就繼續走我的路了。」
「噢，不你不會的，亞瑟！回來這邊！」法蘭西斯喊道，笑瞇了雙眼。「你不想加入我們嗎？我確定我們可以為你找到一個完美的顏色以顯現你的特質。」
亞瑟試著不在回答時嗆著。「謝了，但我想我還－－」
「是啊，Dad！來嘛！我們可以接著做你的指甲！」艾米莉露出珍珠白的牙，對他笑道，接著指了指地毯上的空位。「拜託、拜託拜託？」
「我想還是不了。」亞瑟高聲說道，臉色發白。是時候畫一條界線出來了。這些女孩們已經把他玩弄於指尖太久了，他也太常對她們屈服了，但這次不會了。對，他會堅定起來。他不會讓自己變得－－
「Dad，拜託？」瑪德琳甜聲細語，融化了他的心。要對艾米莉大喊並拒絕她遠比拒絕瑪德琳簡單多了。
「好、好吧。」他慘敗地說道，噗通一聲坐到法蘭西斯旁邊。他是怎麼落得這番地步的。誰准許他的孩子們這麼惹人愛的？這根本沒有道理！
法蘭西斯因著他的矛盾咯咯輕笑，開心地檢視陳列在身旁的一瓶瓶指甲油。他移動那隻艾米莉沒在作業的手，拿起一罐炫目的桃紅色並說：「我想這個顏色可以跟你的綠眼睛互補。」
亞瑟毫不猶豫地瞪了一眼他的丈夫，一點也不動容。他從法蘭西斯的手中搶下那個瓶子並看向標籤。那個顏色的名字是駭人的『搖滾粉』。
「噢噢噢，那個很棒。」艾米莉評論道，亞瑟無從辨別她是不是在開他玩笑。「瑪德琳快處理完Papa的腳趾了，然後她就可以幫你弄了。」
「噢，我想我今天就先不做足部美甲了。幫我弄手指甲就好了。」
「但這樣一來我在弄你的手時梅蒂要做什麼呢？這對她不公平！」
是的，艾米莉指出了這該死的事實。如果他要被折磨的話，那麼兩個女孩就得擁有一樣的機會來折磨他，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好吧，我被說服了。這些服務得花我多少錢？」
「腳趾要多付三元。」瑪德琳告訴他，完成了法蘭西斯小趾的表面塗層。
亞瑟倒抽了一口氣，說道。「三元？我會帶著一個空空如也的皮夾離開這裡，對吧？不過算了，如果妳堅持這麼做的話那就拿吧。近來美麗總是得付出不少代價。記得提醒我把你們兩個送到商學院。」
他一屁股坐下，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因為他可能得在這裡待一陣子了。他靠到法蘭西斯的肩頭，這樣他們就能依偎著放鬆。當瑪德琳開始把那天殺的『搖滾粉』塗上他的左腳時，法蘭西斯用他粗糙的臉蹭了蹭他的面頰並輕啄一個吻，顯然因為他讓女孩們這麼做而感到驕傲。
「你欠我一杯茶。」亞瑟低聲抱怨。
「我知道。」法蘭西斯竊笑著。「我會弄給你的。」
他有一大堆理由得編了，因為到頭來他們家並沒有去光水，於是當亞瑟下一個早晨要去工作時，差點在嘗試把顏色清掉的時候刷掉手指一層皮。最終，他別無選擇，只得帶著他的美甲去工作，整整一天都要在他的病患用滑稽的眼神看著他時作無窮無盡的解釋。
其中一個病人是位最近常來看診的年長女士，患有骨質疏鬆以及長期背痛，開玩笑地問粉紅色的指甲是不是他的某種新嗜好。她似乎是那種見過所有世面的人。
「我有兩個女兒。」他帶著喪氣的語調對她說。
「噢，」她讚許地說。「這麼說，你是個好父親，親愛的。」
她要去跟艾米莉談談。她一定得去。過去這四週她一直無法以正眼直視她的姊妹，因為她除了沮喪外還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值得慶幸的是，她在某個週六晚上碰到了她的機會。
「艾米莉，過來穿穿看這件牛仔褲。它對瑪德琳來說有點長，但妳高了一英吋，所以妳穿應該會剛剛好。」Papa說道，在她走進房間換衣服時遞給她。
她順從地穿上牛仔褲並扣好扣子，然後開門給Papa看。他是對的，它在長度上非常完美。然而，它在她的腰上太鬆了，這很驚人，因為自從她提前進入生長期後她已經穿了一陣子同樣的尺碼了。
Papa擔憂地看著他並說道。「妳什麼時候瘦了這麼多？」
艾米莉咬著唇聳聳肩，假裝毫不在意。「就只是這件牛仔褲的版型比較大罷了。」
但Papa毫不買帳。「亞瑟！」
瑪德琳在門口看著這個情節開展，幾秒後，她聽見客廳的Dad調低了電視的音量並走上樓來。在他經過她走進艾米莉的房間時，用溫暖的手掌拍了拍她的頭。
「是的？」
「看，她肯定至少掉了五公斤！」Papa指出，拉扯幾下褲腰的布料以強調褲子在艾米莉的臀部有多麼鬆垮地掛著。
Dad皺起眉頭，半跪在艾米莉面前以將她的骨架看得更清楚。他用一隻手分別碰了兩側，並因為輕易就能感覺到肋骨突出而感到驚訝。「妳最近身體還好嗎，親愛的？有正常飲食嗎？」
艾米莉點了點頭。
「艾米莉，因為妳在成長期，所以我不會因為妳體重浮動就感到意外，但這變動得太劇烈了。妳對我完全誠實嗎？發生了什麼事我都不會生氣的，但我一定得知道。」Dad繼續說著，態度堅決且嚴肅。「妳確定妳沒有其他事想對我說嗎？」
她再一次點頭，但這一次，瑪德琳無法再繼續忍受這個謊言了。她用了所有的勇氣，在胸前緊抱她的北極熊絨毛娃娃以得到慰藉，然後走進房間。
「她說謊。她一直倒掉她的午餐。」
Dad轉過頭來看著她，瞠目結舌。接著，他將視線轉回艾米莉。「真的嗎？」
艾米莉咬牙切齒，吼道。「你答應我的！妳真是最糟糕的姊妹！我再也不會告訴妳任何事了！我恨妳！」
這時Papa嚴厲了起來。 「不要這樣和妳的姊妹說話。她在擔心妳。我們全都在擔心妳。」
艾米莉試著一溜煙跑掉，但Dad抓住了她的手臂並把她拉了回來。他使她坐在床上，當她開始劇烈掙扎以得到自由時，他握緊她的手腕，冷靜地說道。「我們將會像個大人般討論這件事。這是件嚴重的事，艾米莉。不過首先，對妳的姊妹道歉。」
「不要！」
瑪德琳忍不住哭了，因為她完全只是想幫忙而已。她不希望艾米莉在餘生都恨她。她們做什麼事都在一起，她不希望這被改變。
Dad和Papa交換了一個眼神，接著Papa牽著瑪德琳的手帶她出房間，下樓到廚房去，他們總是在這裡進行一對一的談話。
「妳做了正確的事，mon lapin。事情都會恢復正軌的，艾米莉會改變心意的。妳看著吧。」
即便如此，她還是覺得自己像個叛徒。
「我不想談這件事！」
「這無關乎妳想怎麼樣。」
「反正你不會懂的。」
「是啊，因為我從來沒經歷過妳這個年紀。」亞瑟挖苦地說道，長嘆一聲。他坐上床，緊鄰艾米莉，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確實，施加在女孩們身上的社會壓力與施加在男孩身上的差別很多，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對這些身體上的議題完全不知情。「艾米莉，妳知道跳過一餐不吃是很危險的。這不是個健康的減重方式，更不用說長時間維持了。」
他說教說得太多了，而他也可以看出艾米莉並沒有把他說的任何一個字放在心上。於是，他改變策略。他並不喜歡回憶他悲慘的童年，但如果這有任何幫助的話…
「十一歲的時候，我比班上所有男孩子都還要矮，而且附在骨頭上的肌肉不到一公分厚。我也是四兄弟裡面最小的一個，所以，可以說我的哥哥們全都已經長高、肌肉看起來也遠比我多。我試著練舉重以讓自己更強壯，但是我－－毫不意外地－－做得比能負荷的還多，結果把一個啞鈴砸在我的腳上還斷了兩跟骨頭，所以，這就是最後的結果了。」他回想著，對這份記憶疲倦地笑了笑。「簡而言之，我在試著改變自己的時後，不僅沒讓一切變好，還傷了自己。三年後，我長得比我三哥高了，然後等我中學畢業時，我已經跟我大哥一樣高了。」
一抹微笑掠過艾米莉的臉，但很快便又消失了。「所以說，為什麼你會想要全身肌肉呢？」
「因為我認為那是一個『男人』應該要有的樣子。艾米莉，我的意思是，妳永遠都會有想要改變自己的部分。就算不是妳的體重或身高，也會是你的鼻子、妳的眼睛，或妳的頭髮。同時，也永遠會有人試圖讓你相信妳應該改變自己，或是妳得改頭換面才能得到別人的認同，但那些話都是百分之百、徹頭徹尾的垃圾。妳的外貌體態一點問題也沒有，我的也是。這只是觀點和態度的問題而已。」他解釋道，攬過她的肩頭。
「妳得教會自己從那些評判中脫身，內在與外在一樣重要。當有那麼多其他的事能做時，誰想浪費一輩子去為自己的外表煩惱？人生苦短，沒那麼多時間跟自己過不去。再說，我很喜歡這個艾米莉，我不希望她有任何改變。」他溫柔地說。「而且妳要煩惱節食這件事還太、太、太年輕了。妳是個健康的少女，如果真的有必要擔心這件事的話，我們會好好處理的。不過既然沒有，我希望妳把Papa用心做出來的午餐吃掉，好嗎？」
艾米莉輕輕點頭，亞瑟看得出來這次她會把說教聽進去。
「Where’s my hug, ladybug?」
微笑重回她的臉龐，她給他一個擁抱，整張臉埋在他的頸項。「我愛你。」
「我也愛妳。跟妳的姊妹和好，好嗎？」
「好的。」
「因為說謊，以及對瑪德琳不禮貌，妳還得在這週剩下的幾天洗碗。」亞瑟宣布。
「我知道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