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摯誠協定】【法英】Would you like to go with me?

#那個農村法英

 
亞瑟實在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期待他的十八歲生日。
他想,這大概得取決於他的生日會發生什麼而定。理論上來說,他能分得屬於他的那份財產,但實際上會發生什麼誰知道?唯一確定的是他大概會被踢出這個家門,畢竟他的哥哥們養他到現在已經仁至義盡。
他的哥哥們和他都不怎麼親,這大概得歸因於他們之間並不算小的年齡差。最大的威廉和他足足差了十五歲,而和他最近的狄蘭也有五年的鴻溝,至於他和斯科特之間,隔的是不祥的十三,這大概是為什麼他們倆總是特別合不來的原因。
這樣的年齡差在村裡並不罕見,多子的家庭中長子和么子往往隔了快二十年。事實上亞瑟本來還有大他十一歲和八歲的兩個姊姊,但他們在他兩歲時和他的父親一同染了疫病蒙主寵召了,而他可憐的母親則與未能出世的弟弟──或妹妹──於半年後的難產一同死去。
還算是村裡大戶的柯克蘭家就這樣落在威廉肩上。所幸他打理得順,沒給親戚占便宜去,不僅養得起弟弟們,甚至幾年後還拿得出足夠的家產娶回意中人。而隨著弟弟們一個一個成年,他也順理成章把土地和農舍分攤出去。但讓亞瑟頭疼的便是這點,威廉勞心久了,並沒有意願再干涉幾個弟弟,結果斯科特成年不久就儼然成為一家之主。威廉不介意,反而樂得輕鬆,狄蘭覺得沒什麼差別,但對亞瑟而言顯而易見地便是麻煩變多了。
吃家裡的,當然也得為家庭做貢獻。從打水到洗衣等家務、從播種到收割這類農事,還有擠奶撿蛋甚至宰殺,亞瑟自認沒有一樣是置身事外的,他甚至還空出時間和威廉的孩子一起學了基本的認字和算數。但斯科特就是有法子從雞蛋裡挑骨頭,冷嘲熱諷著說他哪裡沒做好,偶爾還有意無意地挖苦他在家吃閒飯。
好吧,從這個角度想,或許從家裡被踢出去也是件讓人期待的事情了。至少他不用再看這混帳哥哥的臉色過活。他該做的都會做,拿分到的土地要養活自己也沒那麼難,有什麼理由不去期待自由呢。
 
「嘿,亞蒂。」年輕的飯館老闆在窗口招呼他進去。這男人為了替妹妹治病而賣了田地,最後土地賣盡,實在沒法子了,只好把屋子整一角出來開業,邊當小二邊做廚子地掙錢。本來是死馬當活馬醫的不得不,意外的是他的手藝人人都稱好,即便是這個家家慣於自行下廚的村落,生意竟也還算過得去。
遺憾的是他的妹妹最終還是在去年冬夜撒手人寰。不知道該說幸還不幸的是,亞瑟就是在那時候和他活絡起來的。
「日安,法蘭西斯。」亞瑟悄悄瞥了一眼四周,故作疏離地裝模作樣,才閃身竄進連通廚房的小門。一進去,懷裡就被塞進一個裝得滿滿當當的紙袋,裡頭大概是裝了剛烤好的鹹派和麵包,香氣四溢,不至於燙手的熱度隔著幾層衣料恰恰好熨在胸口。
「今天你生日,不是嗎?」法蘭西斯急急地回身去調整幾個爐子的火侯,接著一邊在鍋子裡頭翻攪,一邊說道。
狹小的廚房並不是個多宜人的場所,柴火和蒸氣的燠熱蒸騰著空氣,亞瑟可以清晰看見汗水自他的額頭滑過泛紅的臉頰,最後隱沒在隨意向後紮起的金髮中。這使他心煩意亂,而他竟不知道這到底是因為他為此心疼,還是他為此心動。
或許他兩種心情都不該有的。
亞瑟不只一次質疑過為什麼當初會放任自己走到這一步,當然,法蘭西斯先作出試探,但給出回應的人終究是自己。這實在是個自私的選擇,不是嗎?他們倆越過那條線就注定要在心驚膽跳中過活,自己好歹即將有塊好土地,能憑著自己的雙手過活,而法蘭西斯則得在顧客的來來往往中賺得所需,萬一他們被發現,自己頂多閉門自耕,但法蘭西斯幾乎會失去一切。
他實在不該讓法蘭西斯和他一起冒這種險的。
「亞蒂、亞蒂──亞瑟?」戴著隔熱手套的手在眼前揮了又揮,他回過神來,僅僅這點功夫的分神,剛才還在爐子上的幾個餡餅已經裝好盤。現在唯一還燒著的爐子火也調小了,上頭的鍋子被蓋上鍋蓋,看不出裡頭是什麼東西,不過就算是他這個不善廚藝的人也看得出來廚房應該可以說是暫時清閒了。
看著那雙湛藍的眼眸,這一次,他仍然像過去無數次一般,硬生生地將那般心思重新擺回心中的角落去了。亞瑟撇開視線,飛快地用袖口抹了一把對方的側臉,好讓他別總盯著自己瞧。「你忙完了?」
「哪有忙完的時候呢?」法蘭西斯聳聳肩,把手套掛到一旁牆上,抬起手臂抹了把額頭。「不過暫時能歇一會啦,這個點沒什麼人會來。」
「喔,也是。」亞瑟點點頭,突然間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只得假裝研究起紙袋裡裝了什麼。「鹹派?」
「裡頭塞的乳酪是平常的兩倍,袋子裡還有幾個剛烤好的葡萄乾麵包,還有夾培根的烤三明治。」對方熱切地湊過去在紙袋口比劃著,沒注意到──或者說毫不在意──拉近的距離。「你該多吃點,好不容易成年了,總得長得壯點。」
「太多了,藏不好哥哥們會問的。」他有些侷促地想向後退,好讓自己的心跳不那麼失控,卻被搭住手臂。
亞瑟抱著紙袋,法蘭西斯無法握住他的手,只好搭著他的上臂。「他們今天之後就管不著你了,不是嗎?生日快樂,亞瑟。我還沒對你說過,對吧。」
「現在你說了。」除了心跳之外,他也對這樣的距離感到不安。雖然這裡沒什麼人會進來,但好歹還是有個小窗能探頭,更何況接通餐廳的門、連通街道的小門都沒上鎖,萬一──他不敢想下去。「我得走了,你…你趁這段時間坐一會吧。」
「好吧,仙杜瑞拉的鐘聲響起了,真遺憾。」
亞瑟皺了皺眉,掙開手臂上沒施力的五指。「別說我聽不懂的話。」
「那是我念給她的童話,下次我可以借你讀。」法蘭西斯向前傾身,趁他來不及反應,於頰側擦過一個吻。「再見啦。」
「法蘭西斯!」猛地向後一跳,他壓低聲音、語速急促。「別在這裡!再、再見!」
接著亞瑟瞄了一眼小窗外,慶幸小路上與來時一樣四下無人,便飛也似地像剛才竄進去一般又竄了出去。
 
「這不可能。」他盯著斯科特扔給他的地圖,準確地說,盯著上頭的紅色標記。「就這樣?在這個鬼地方?」
「就這樣,今天你就可以滾過去了。」斯科特咬著菸斗,表情在煙霧中有些模糊。
「這不合理,憑什麼和你們三個差那麼多?」亞瑟還是不可置信,這個總是和他對著幹的二哥就算了,為什麼威廉和狄蘭也沒有任何異議?難道他們三個打從一開始就打著把他那份一起分掉的算盤?那為什麼不乾脆點直接把三歲時的他殺了,還養他到現在?
「你知道原因。」威廉總算開口,說出的話卻沒有幫上忙,甚至讓他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可能,不會是指那件事的。
「抱歉,我完全摸不著頭緒……」他不動聲色,審慎地回應道。
斯科特哼出一生嗤笑。「你確定?」
「我確定。」
「你一個敗壞家族名聲的有這點落腳之地就很好了。」一口菸直接吹到他臉上。「還要我說得更清楚嗎?」
他最壞的預想竟然在這時成真。
「…我知道了。」亞瑟雙手緊握,騰地一聲起身。「我現在就走…這些年來謝了。」
值得慶幸的是,亞瑟相信他們三個不會想分擔弟弟的醜聞,因此他能理所當然地肯定只有這三個人知道這件事──至少目前為止如此。
他得到的只有僅僅一塊荒廢已久的山坡地和裡頭同樣廢棄許久的農舍,離這個村落有一段距離。他今晚能不能安然住在那裡還是個未知數,但他的首要之務應該是去找法蘭西斯告別。
他確實該告別了。看看,這就是被發現的結果。萬幸只有他一人承擔了,這肯定是命運給他的警示,給他機會和法蘭西斯斷開聯繫,好不讓他的人生一同完蛋。既然如此,他就絕不能拖法蘭西斯下水,絕不能──
 
但他看著那雙眼,滾到嘴邊的「再見」卻吐不出口。就像過去每一次、每一次一樣。他自我質疑了那麼多次,從來沒辦法狠下心將連繫上的關係斷開。這個人的燦爛與溫暖,體貼和小聰明,甚至那些惱人的部分,全都使他無法鬆手。
然後,他的前臂被緊緊捉住了。
「你要去哪裡,亞瑟?」法蘭西斯難得地顯露出了慌張,指節箝住他的力道是一種盲目的害怕──害怕失去。「…我跟你去。」
「別鬧,法蘭西斯,你的家你的店全在這村裡,能去哪裡。」
「你也應該在這裡的,但你背了行囊來找我,眼裡是動盪的悲傷。」
亞瑟試著掙脫,卻掙不開,而他實在不想在這裡待太久,畢竟待會就是營業高峰時段了。於是,他別無他法,只好全盤托出。
「我知道了。」法蘭西斯聽完之後出奇地冷靜了下來,但緊握的手仍然沒有鬆開。「你該問我了。」
「什麼?」
「快問我願不願意跟你走。」
「法蘭西斯,別這樣,我是來──」
「你不用等我,我得用點時間才能動身。」明顯地,他根本不打算聽對方本來是來這裡做什麼的。「但我們得先達成共識。」
「我是來道別的。」青年又一次試著掙脫,但對方的手勁大的驚人。
「亞瑟,亞瑟,你還不懂嗎?」法蘭西斯又一次心煩意亂,這回他索性直接將人扯進擁抱中,臉頰貼著對方的耳側。「我們總是害怕著被誰的目光發現,現在能夠名正言順走了,你覺得我會在乎我的店和房子嗎?明天我就把屋子賣了,拿到錢就去找你。」
「我──」
「這回我不想管你的小腦袋在『為我』想什麼,親愛的。」親愛的,法蘭西斯第一次這麼喚他,其中每一個音節都咬進了鄭重,使聽的人不禁打從心頭顫動。「我知道我的人生需要什麼,而我現在需要你問我走不走,你願意為我提問嗎?」
亞瑟終於被放開,他又一次看向那彷彿蘊藏魔力的雙瞳,驚訝地發現這一次竟是如此輕易開口。
「你、你願意跟我走嗎?」
「樂意之至。」那雙眼笑彎成一道好看的弧,它的主人又一次湊過來,在額頭印上一個實至名歸的吻,不再像是擦過肌膚的微風,而像是在信封上蓋封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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