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英】磨坊(二)

2009

亞瑟夢到了婚禮──如果這可以稱作婚禮的話。

他知道自己在作夢,但也無意刻意改變自己在夢中的經歷,就只是放任一切像第一人稱的紀錄片般重演。

跟教堂沒有任何關係,甚至連發誓都沒有。

法蘭西斯規劃時擔心他會覺得有所缺憾,他當時是怎麼回應的?可能只是聳聳肩吧。兩個男人,其中一個還離過婚,前妻也還在世。不管是從國教還是天主教的標準而言,他們的結合在教堂裡都沒什麼容身之處,不需要去碰運氣一個個問哪裡願意施捨給他們──他一點也不想自取其辱。再說,法蘭西斯或許早已經歷過經典的婚禮,可能這就是他從一開始就不在他們的大日子放入這些要素的原因──畢竟那段前姻最後的結果顯而易見地不怎麼樣,發過的誓也守不了,要他再發一次同樣的誓言說不定反而是個壞兆頭。

他意識到這是夢境時他們已經登記完了,正在租來的空地上跟少數應邀而來的客人共享婚宴。

說是婚宴,其實也不過就是野餐與戶外自助餐的混合體。除了他堅持要有的香檳之外,所有的餐點都出自法蘭西斯之手。就算加上他們和孩子都不超過二十個人,還是夠他忙一個禮拜了。不過這傢伙當時倒是忙得挺開心,可能是因為難得能用稍微高級一點的食材作菜吧,亞瑟跟著到市場買過幾次菜,他未必知道不同乳酪之間的差別,但辨別未婚夫的眼神有沒有在發亮還算是他的專長。

場地也簡單得近乎乏味,就只是一塊草坪,邊緣有座廢棄的水車磨坊。他們搬來長桌和幾張椅子,最後乾脆也把野餐墊鋪上,後來事實證明這是個好點子。

沒有什麼規矩,聚餐的目的只是讓熟人見個面,知道他們在一起,而這個目的只要人到了就能達成了。

「法國佬?」斯科特撇了一眼法蘭西斯的方向,對亞瑟確認。威廉和派崔克站在斯科特的右後方,顯然一樣關心這個話題。

「他入籍了,所以同時是個英國人。」亞瑟的雙臂動了一下,但在意識到自己端著盤子後又作罷。

「真官腔,就靈魂上來說,他永遠都是個法國人。」他的二哥對這個說法不怎麼買帳。「還是因為前妻才入籍。」

「你想激怒我還得更努力一點。」他給了對方一個白眼,接著轉向最年長的兄弟。「爸媽還行吧。」

「老傢伙要被你氣得中風了,至少他在電話裡對我吼的時候是這麼說的。」威廉聳了一下肩。「不確定是因為法國佬的關係多一點還是因為是個男人的關係多一點。」

「那聽起來……還行。」亞瑟謹慎地做出總結。「至少他還吼得出來,認知也還明確。」

「他還能娓娓道來爺爺當年二戰時怎麼跟『懦夫』法國佬處不來。」派崔克補充道。「別擔心,我們沒什麼苦大仇深,只會笑你的品味差勁。」

「說真的,你說他大你幾歲?」斯科特又插進來。

「快八歲,這又沒什麼大不了。」

「看起來確實比實際上年輕。」威廉雙手抱胸,遠遠地審視過去。「但是學歷、專長、工作?聽說收入不怎麼樣。」

「你現在是在審問我?」亞瑟抬起下巴,瞇起雙眼。「我們兩個過得還行。」

「看來這幾點都不行。」派崔克試著推測答案。「反正我們等會也會跟他聊聊,你想替他留面子也是白費工夫。」

「我們還猜過你是不是為了那兩個小鬼才跟他在一起。」斯科特空著那隻手朝男孩們的方向揮了揮,他們正在野餐墊上興奮地分享美食。「確實,你不用做任何事就自動有了兩個兒子,而且都算是好孩子。只是我們從來沒想過你是個父愛氾濫的人。」

亞瑟的喉結動了動。「我很遺憾你們對於親密關係的想像如此貧脊。」

「我也很遺憾你壓抑怒火的功力不過如此。」斯科特放聲大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背,然後逕自往法蘭西斯的方向移動。「我去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去盯著他別太過。」威廉嘆了口氣,隨意捏了捏亞瑟的肩膀。

他點點頭。「替我和老家問好吧。」

「不要,你自己去面對。」丟下這句話後,剩下兩個人也離開了。

「真是個甜蜜的家庭?」

他轉過頭去,是伊莉莎白,她可能是這裡穿得最正式的人了,說不定比兩位主角還要正式。她一手拿著香檳,作勢要敬他。

亞瑟把餐盤擺到一邊,也拿起自己的酒杯與對方相碰。「總算收到妳朝思夢想的邀請函了,這下滿意了吧。」

「差強人意吧,我還以為能看你們上演一些交換戒指之類的浪漫場面呢。」

「噢,確實,你平常應該看不到我戴。」他把左手舉起來,無名指上一圈細金環不算太明顯,一顆碎鑽被包覆在戒身裡面同樣沒什麼存在感。「但沒什麼特別的,我想妳如果未來有需求,還是別參考我們吧。」

「我覺得我可能是個不婚主義者。」伊莉莎白聳聳肩。

「那也挺好的,上一個不婚的伊莉莎白就聲名遠播。」

伊莉莎白被他的點評逗笑了,又搖搖頭。「她已婚,嫁給了英格蘭。」

「嫁給英格蘭的同時還輪替了好幾個『陪伴』她的年輕男人。」亞瑟也笑了幾聲。「祝妳也有那樣的如意生活。」

「承你吉言。」她又抿了一口香檳。「你選的香檳?」

「我堅持要有香檳,但是是他選的。」他往被自己的哥哥『圍剿』的法蘭西斯看了一眼,伊莉莎白也隨著他的視線一起看過去。那男人目前看起來還能應付過去。

「至少他在飲食方面有很好的品味……也確實是個好爸爸。」

「我早就跟妳說過了。」

「你說得太多次了,不,不只,你幾乎都在說他是個多麼努力的爸爸。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因為戀父情結才看上他。」

「真巧,剛剛我的兄弟跟妳得出了完全相反的言論。」

「我肯定準確度比較高,你們一年又見不到三次。」她又喝了一口香檳。「你介意透露上床的時候會不會喊他爹地嗎?」

亞瑟挑眉,看了一眼對方的酒杯才直視那雙烏黑的雙眸。「越線了,女士,我想幾口香檳不至於醉成這樣。」

「抱歉。」伊莉莎白抿起笑容。「確實不太得體。噢,他來找你了。」

他朝著對方點頭的方向看過去,法蘭西斯似乎擺脫了姻親的追問,正朝他們的方向走來,而他身旁的女人點頭示意完就去為自己添酒了。

「你的同事?」法蘭西斯攬過他的肩膀,自然而然地給了一個吻。

「嗯哼。」亞瑟在吻後迅速地退了一步,他實在難以習慣在公眾場合展示兩人的親密。

「她喜歡你。」他的丈夫不帶任何疑問地說出口。

他用手肘輕撞了一下對方腰側。「別連今天都胡說這些有的沒的,我以為你最清楚我不是雙,而她幾乎是最早知道的幾個人。」

「所以我不是說你喜歡她,我說她喜歡你。」

「我們是搭檔。」亞瑟忍無可忍,湊到法蘭西斯耳邊說。「老搭檔,關係本來就比較好,別瞎猜了,你每天都在瞎猜。」

「或許只是我太明白對你傾心是什麼感覺。」法國人不置可否。「當然,不管怎麼樣她都不會帶給我危機感,所以這也不是很重要。」

「那就別再提這些沒有根據的事了。」他確認了一眼自己的酒杯。「你媽的反應還好嗎?她剛剛跟我打過招呼就去找你了。」

「震驚、無法理解、不太滿意。」法蘭西斯聳聳肩。「但她也知道兒子這副德性有人想要就該額手稱慶,所以還是來看一看是哪位善心人士──也就是你。」

「沒有罵你吧?」

「罵了,但火力不強,是可以當作關心的程度。」

「跟我的兄弟比起來?」

「他們的訊問刁鑽多了。」他的丈夫忍不住笑了一聲。「至少一開始如此,但話題轉到你小時候──」

「噢,該死。」

法蘭西斯在對方的咒罵中補上下半句。「我想我們後半段相處得還不錯。」

亞瑟一時不知道該為法蘭西斯知道了多少而擔憂,還是為他們建立了初步關係而感到安心,他五味雜陳地朝著前方看,視線的最尾端就是那棟廢棄的磨坊,那年久失修的水車似乎又轉了起來。

奇怪,他記得那天的水車並沒有任何動靜。

他想瞇眼細看,結果反而一睜眼醒了。早上七點半,有點早,但就這樣醒來也沒什麼損失。

奇怪的夢,可能是因為他們剛滿一週年,但內容未免過於鉅細靡遺。過去似乎讀過有種說法是夢境的運作其實是大腦正在整理記憶,其中一些特別深刻,而大部分則是需要遺忘的部份,他只能希望這場夢屬於前者。

法蘭西斯還在熟睡。幾個月前他聽了建議把大部分的兼職都辭了,除了另外接了一份餐廳午餐時段的鋼琴演奏外全都是彈性時間,但他一直都在寫曲,希望能得到一些相關公司的青睞,雖然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麼回音,不過他對這件事的熱忱也還沒消退。亞瑟樂見其成,不過也擔心對方會不會比好幾分兼職的時期更過勞──他甚至不確定對方到底是在兩點還是四點爬上床。

他輕輕地把放在自己腰側的手撥開,沒想到下床時衣角又被拉住。那雙藍眼睛幾乎全蓋在眼皮下,大概還分不清楚夢境跟現實。

「你還有三個小時能睡。」亞瑟再次把那隻手移開,對方沒有其他動作,眼睛又閉上了。

在叫醒孩子們之前他有半個小時可以準備早餐和他們的午餐盒。早餐很簡單,烤個吐司、泡一壺茶再拿出果醬是最保險的選擇。午餐盒理論上也不難,各做一個三明治,再放一顆蘋果和一包餅乾進去,這也難不倒他。

雖然他很想再煎個荷包蛋和培根,但亞瑟也不想因為廚房的動靜太大驚醒對方──法蘭西斯大驚小怪的範圍包含了他在廚房裡的行為──只好等日後再試了。

TBC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