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作者:Mandelene(原文)
翻譯:映晴
校對:墨水瓶
「Dad?我們快到醫院了。」
他在卡車上從一邊被震到另一邊,而路面每一下磕碰感覺都像是有人劈開南瓜一般劈開他的胸膛。有一隻手握著他的,雖然小卻令人安心。這微小的觸碰帶走了他最糟糕的痛苦,即便他永遠不會承認。知道他並非孤身一人--阿爾弗雷德在他身邊,這是他保持鎮定的原因--是件好事。
他仍然幾乎沒有力氣說話,直到被放到擔架上他才了解到自己的狀況有多麼嚴重。有人幫他換了一套乾淨的衣服,但他的傷口並沒有被妥善的處理,亞瑟知道這就是他感到憂慮的原因。他扯開衣領,很快地看了一眼血塊與沙子混雜在一起的可怕混亂。整個左胸周遭的皮膚已經全成了腥紅色,而且一碰就知道在發熱。
「感染。」他出聲宣布,因為聽見這個詞被大聲說出能讓他更加機警。他得保持專注,而他心中保有理智的那部分正響著警鐘,即便拋棄理智的那部分試圖勸誘他回到睡夢之中。「抗、抗生素。」
所幸,阿爾弗雷德站在擔架旁緊握他的手時也認真地聽著。這是個溫和的提醒,讓他的父親知道他不會離開他。「我該做什麼?」
「找一位醫生過來。」亞瑟在斷斷續續的呼吸間說到。他非常確定他自己正在發燒,而這就解釋了為什麼他全身冷汗。他想,如果有必要的話,他或許能指導阿爾弗雷德替他包紮傷口,不過當一個帶著眼鏡、樂觀地笑著的泰國醫生在幾秒後走來時,他馬上把這個想法擺到一邊。
當亞瑟發現這個男人會說英語時,他不敢相信自己有多麼幸運,而一切似乎不是那麼嚴峻了。他解釋了自己的窘境,幾分鐘後一架點滴便開始從他的臂彎輸進頭孢黴素。當點滴安置妥當,那位醫師便向他們告辭,他還有數十個人必須照顧。因此,他必須留亞瑟去照料自己了。
而他接受了這個挑戰。
醫院裡有幾百個可憐的靈魂,全因為不同的病痛而湧入。當亞瑟可以自己處理時,就絕對不會佔用醫療人員珍貴的時間。
「阿爾弗雷德,我需要你去幫我找一些紗布、一條彈性繃帶、外科手術用膠帶,也許還能找到一罐消毒噴霧。去附近房間的櫃子和抽屜裡找,或是找一位護士問問。」
「好的,我很快回來。」
當阿爾弗雷德去進行他的偵察任務,亞瑟終於能開始理清他的思緒。他想到法蘭西斯、馬修,還有醫院裡所有的受災者,同時也認知到自己幫不上他們一點忙有多麼折磨他。他是個醫生。他應該要下床走動並拯救人命,但與之相反的是,他幾乎動不了一塊肌肉。他的身軀依然在顫抖,因此他把蓋著的床單向上拉到能蓋住脖子的程度,以盡可能保持溫暖。在理想狀況下,他能得到輸血。但除非快昏過去,否則他懷疑有任何人會在這個糟糕的狀況下輸給他。
他仔細打量起周遭。鑒於病床在這個巨大的、像倉庫一樣的房間內整齊排列的樣子,這個地方比起醫院看起來更像是工廠。他的右側是一位少婦,正在睡夢中說著夢話。左側則是他的點滴架,以及一個不到五分鐘就在便盆吐一次的小男孩。
阿爾弗雷德以令人驚異的速度回來了,把所有找到的東西放在亞瑟的腳旁。那全是他先前所要求的,甚至還比他要求的更多。
「謝謝你,親愛的。先把噴霧遞給我。」
這個男孩把噴罐遞了過去,亞瑟盡可能地搖動它,然後把傷口坦露出來,深吸一口氣做預備。他確保傷口的每一部份都噴上了噴霧,儘管痛得像是身在地獄,這仍然是件必須完成的工作。當一陣劇痛逼得他閉上眼時,他忍住了一聲呻吟,而阿爾弗雷德站在一邊等待,想知道接下來會怎麼發展。
最糟糕的燒灼感過去後,亞瑟知道他必須把剩下的工作交給阿爾弗雷德了。「小傢伙,把紗布折成方形,然後用膠布黏到傷口上。它並沒有看上去那麼糟。」
可以理解的是,阿爾弗雷德起先不是很情願,大部分是因為他不想最後沒幫上忙反而造成更多的傷害,但也有一部份是因為他怕血。光是直視就可能讓他昏過去,但亞瑟相信這個男孩能克服他的恐懼。
「來吧,親愛的。這就像是我處理你的擦傷一樣。」亞瑟告訴他,一呼一吸都在喘。呼吸變得越來越困難了。「現在小心點…」
阿爾弗雷德盡可能把動作放輕,而即便他的成果有一些草率,也已經足夠了。當他把彈性繃帶纏上亞瑟的身軀時顫抖著手,而亞瑟不斷稱讚他以安撫他們兩人。
「做得很好。別把它弄得太貼身……這樣子已經夠緊了。謝謝你,乖孩子。」阿爾弗雷德完成時亞瑟啞聲說到,同時一陣眩暈襲來。
「Dad?」
「怎麼了,親愛的?一切都會沒事的,別這麼憂慮。」
「你會好起來嗎?」
亞瑟的雙唇在一陣陣喘氣中咧出一個歪斜的笑。「我當然會。」
「你保證?」
「我保證。」亞瑟咳了起來,調整他的姿勢斜靠著以減輕加於肺上的壓力。「要讓我倒下需要的可不只一個傷口。」
阿爾弗雷德張嘴想回應,但這時左邊的男孩又吐了,而亞瑟突然間就聯想到他們之前的航程。他很容易就把隔壁床的孩子視作他的馬修,哭泣著、痛苦著、反胃著,需要一個大人來讓他好過一點。
他必須做些什麼來幫他。
伴隨一聲不舒服的微小呻吟,他磕磕絆絆地下床,走向那個泰國男孩,指尖遊走在他的手腕上以確認他的脈搏。
「Dad,你在做什麼?你需要休息。醫生說--」阿爾弗雷德無助地說到,淚水淌過雙頰。「拜、拜託了,你會讓你的身體更糟的。」
「沒事的。」亞瑟喃喃著回答他,隨後輕捏泰國男孩的手以確認水腫程度。他很明顯地嚴重脫水,而且亞瑟已經明白這是什麼所致。只要一些點滴輸液和休息,他就沒事了,但沒有人費心來檢查他的狀況,而他的舌頭乾燥得就像砂紙。
他抓著自己的點滴架開始沿著這排病床走,搜索擺放點滴和針頭的地方,但醫院裡實在太過於人潮擁擠和雜亂無章,導致這個任務變得比他原先所想還要更加困難。
然後,剛剛幫助他的醫師認出了他,中斷了他像是拾荒者一般的搜索,對他揮動著雙臂,原先的樂觀消退了一點。「先生,你在做什麼?回去床上躺好。」
「那裡有個男孩--他需要打一劑點滴。我能做這件事,把需要的用品給我就好。」
「噢,你是某種美國的醫生?你認為你能就這麼走過來然後做我的工作?」
亞瑟為了他的誤認皺了皺鼻頭。「我是英國人。」
「差別在哪?」
「聽著,我一點也不管你認為你擁有的權威或是自尊。有一個瀕死的男孩在那裡,而很明顯地你們人手不足。現在,要嘛讓我幫忙,要嘛讓那個孩子死於霍亂,你來決定。」
這個泰國醫師瞪著他,當他發現他們沒有其他選擇餘地時嘆了口氣,指了指臨時護理站旁邊看起來像是貯藏櫃的地方。「你在那裡能找到所有需要的東西。」
他們交換了一個草率的點頭,接著亞瑟迅速開始動作,忽略肺部的燒灼感。幾分鐘後,他帶著一袋輸液以及其他打點滴所需的物品回到了那孩子身邊。
「Dad,你得躺下來。」阿爾弗雷德坐在亞瑟的空床床腳又一次說到。
「一下子就好,阿爾弗雷德。」
即便他有一點發暈,但亞瑟很確定就算是在睡夢中他也能幫人打點滴。儘管如此,他最好還是慢慢來,因為要是他搞砸了一切,可不會有任何人來幫忙。
這個男孩似乎不懂英語,但亞瑟還是喃喃著溫柔的字句,希望他的語氣能排除語言障礙而多少使男孩安心一點。然後他準備好針頭,在男孩的右手背上找一條適合的靜脈。
「這會有些刺痛。」
一切都順利進行,而當亞瑟確定輸液沒有滲出來後,也終於在阿爾弗雷德又一次恐慌發作前回到他的床上躺好。
他的兒子對他皺眉,而亞瑟發現那讓他十分愉悅。
「你不必那麼做。」
「不,我必須去做。」
「但是,為什麼?」
「因為當你有機會去幫助別人的時候,你就應該要幫助他們。」
阿爾弗雷德躺到他一旁,亞瑟替他把臉上的淚水抹去並用手指梳了梳他的頭髮。這個孩子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他們就這樣待在一起,聽醫療人員來回忙碌著大聲嚷嚷。
那個泰國孩子已經在安詳的睡夢中放鬆下來,而阿爾弗雷德對他微笑,心在胸口怦怦跳著有如蝴蝶於其中振翅。
這就是為什麼他愛他的父親。
「亞瑟?阿爾弗雷德?」
Papa的嗓音在逐漸變暗的天空下迴響,這讓馬修顫抖了起來,他不喜歡Papa大喊大叫,尤其不喜歡他的語調如此絕望又恐慌的時候。他的父親來回走動,即便他已經在被沖毀的度假村找了他們家庭另一半的成員三次了,他還是不想就這麼認輸。他已經把所有濕透的碎片都翻過一次、喊到聲線沙啞,在他無盡的搜索中不住哭泣,而馬修希望他能就這麼打住,因為持續這樣看著他實在令人心痛。
這個搜索隊伍中還有其他的人。當太陽開始西落時,Papa設法弄到了一支還能運作的手機。他試著打給Dad,而另一頭的鈴聲響了一次、兩次、三次之後,轉到了語音信箱。毫無斬獲。
這下子,Papa的情緒變得更加狂亂了。他不在任何一處停留太久,而馬修可以看出他想到了一個備用計劃。
「馬修,」Papa又一次搜索了二十分鐘後,向他走了過來。星辰已經出現在天空,於他們的頭頂上閃爍。「亞瑟和阿爾弗雷德可能在這附近的醫院裡,而我會一直找下去。我希望你和另一個搜索隊伍一起去山上,他們會照顧好你並且把你送到那裡的收容所,好嗎?」
他最糟的恐懼成真。他要被丟下了。
熱淚使他視線迷濛,他以雙臂緊緊摟著Papa的脖頸,害怕他也會從他身邊消失。「不!別丟下我一個,Papa!要是我再也找不到你怎麼辦?要是--?」
「噓,馬修。我明天或後天就回來了,我會為了你回來的。」
「不!我不會讓你走的!」他尖叫,拳頭在Papa的胸膛上捶打。「我要跟你一起去!」
「馬修…」
「別離開我!」
「為了Papa勇敢一點。」
「我勇敢不起來!」
Papa嘆了口氣,彎腰親了他一下,但這一點也無法安撫他。他讓馬修發洩了一陣子,兩人就這麼站在海灘上,雙腳陷於沙中。隨後他拾起一個橙色的貝殼,手掌的溫度使它變得溫暖。那是個十分美麗的貝殼,而當馬修不知怎地停下他的啜泣時,Papa把它按進這個男孩的手心裡,並且又一次親了他。
「留著這個貝殼,不論你在什麼時候感到孤單或是害怕,你就能想起我並知道我一直都跟你在一起。」
不,不要,不要。他不會讓Papa這麼哄騙他的。
「Papa,他們走了。永遠走了。」
要說出這件事是痛苦的,但這是他為了讓Papa相信沒有理由值得離開所能做的最後掙扎了--即便他能搜索整個海洋,他也找不到他所尋覓的事物。
Papa深吸一口氣,牙關緊咬。「我得完全確定這件事,你知道的。」
「拜託…」
「當個好lapin,好好跟著隊伍。我得走了--其他人都在等我。」
Papa拉開了馬修緊緊攢住他T恤的手,在最後的擁抱後與其他人一同上了卡車。馬修對著他尖聲大叫要他回來,追在後面,但他最終無法繼續跑下去,而Papa的身影就這麼在暮色中消失無蹤。
他扔下那個仍在手中的橙色貝殼,以腳重重踩踏,直到它碎成粉末。
而現在,他一無所有了。
在先前的對峙之後,這個固執的泰國醫生到了早上又恢復了愉快的心情,並且確保亞瑟的狀況往好的方向發展。他為英國人戴上了氧氣罩,定期過來確認狀況,且頻繁地詢問他是否還有能幫上忙的地方。
但到中午時,他的眉毛皺了起來,把亞瑟昏沉意識中浮現了幾個小時的猜想說了出口。
「我想你可能對這個抗生素有排斥反應。感染的狀況看起來更糟了,而且它正在攻擊你的肺部。我們會嘗試看看新的藥物。」
亞瑟不加思索地贊成了。他並沒有感到狀況轉好,同時還要設法使阿爾弗雷德別在他的身旁繼續焦躁不安地團團轉。這個男孩幾乎沒吃配給的食物,除非亞瑟請他拿些什麼東西過來,否則他一秒也不敢離開亞瑟的床邊。他對於這樣的陪伴滿懷感激,當然,但他擔心這個男孩再這麼下去會陷入難以脫離的抑鬱。他們至少得保持他們的態度樂觀。
當阿爾弗雷德詢問他感覺如何時,他撒謊了,即便這使他感到愧疚,但他知道這對兩人來說都好。
一位護士走過來替他換了點滴袋,而亞瑟為阿爾弗雷德編出了幾個荒誕不經的故事以打發時間。這些故事多數免不了騎士、神仙教母以及將王國自危難中拯救的王子們。
當他的喉嚨開始發癢的時候,他正把一個那樣的故事說到一半。一開始並不明顯,只是個他試圖咳掉的刺激物,但不久之後他便能感覺到他的肌肉向內收緊,而他的心臟因此而恐慌顫動。他臉頰脹紅、雙眼泛淚,無法呼吸。被緊勒的哼聲自嘴角溢出,緊接著是病態的咯咯聲。
阿爾弗雷德的手馬上搭上他的肩,這個男孩一邊壓抑著啜泣一邊試圖了解發生了什麼。
去他媽的一切,亞瑟努力了這麼多可不是為了就這麼走進死神的懷裡。別在這裡。別在阿爾弗雷德面前。別就這樣子結束了,否則他將會死不瞑目。
他扯掉手上的點滴,以最後僅剩的力氣看著阿爾弗雷德的藍眼,想知道這是不是自己最後一次這樣看著它們。他希望自己能替他拭去頰上的淚,輕吻他的頭頂。他希望法蘭西斯與馬修能在這裡,如此一來他們就能告訴這個男孩一切都會沒事的--即便亞瑟不再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世界也不會因此毀滅。這是個糟糕透頂的想法,但他確實想對他這麼說以防萬一--萬一他因為這該死的過敏反應而死。他原先希冀能拯救他的藥現在卻可能摧毀他。
氟氯西林。該死的氟氯西林--一種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的過敏原。
「腎--」他氣若游絲地說,依靠著一丁點稀薄的空氣來保持清醒。「腎--」
奇蹟似地,這個單音節片段已經足夠被理解。阿爾弗雷德──老天保佑──因著所有亞瑟曾在晚餐飯桌上提過的實際經歷而了解了那所代表的含意。他飛也似地衝進護理站並帶回兩個醫生,完全陷入了歇斯底里與焦慮不安。
大腿側的刺痛感讓亞瑟知道他被打了腎上腺素,當它注射完時,另一管速效的抗組胺劑也注進了他的血液中。
注射到起效花費了一分鐘,但亞瑟的氣管終於又一次撐開,而他精疲力竭地癱在床上。
「Dad?說點什麼吧。」
「別再給我任何氟氯西林了。」
阿爾弗雷德試著笑出來,結果卻哭得更兇了。他把頭埋在亞瑟的頸間。「你現在沒事了嗎?」
「是的,我沒事了。」
「別再這樣了。」
「我並沒有打算要這樣,」亞瑟咕噥著,他的恐懼消退了。「謝謝你,阿爾弗雷德。你是個機敏的男孩,才能意識到那個情況有多麼緊急。」
「這個嘛,是你教了我那個……你和Papa一直都--沒事。」阿爾弗雷德閉上了嘴。他說得太多了,而這又把傷口血淋淋地揭了開來。他不能提到Papa或是馬蒂,至少在亞瑟狀況好些之前不能。「或許你該睡一下。我——如果你需要什麼的話,我一直待在這裡。」
這種感覺很怪。亞瑟知道他現在應該要是安撫阿爾弗雷德的那個人,而不是反過來,但以他目前的心理狀況來說,他想自己今天能讓兩人的職責對調一下。
「我真以你為榮。」
當阿爾弗雷德確定他的父親已經進入夢鄉,他把臉埋進掌中,流出淚來。
還有一些跟他處境相似的孩子,他們都在不知道目的地的狀況下跋涉。
他們都很堅強,因此對馬修來說要在他們面前表露難過的心情並不容易,尤其是在他知道其中有許多人處境比他更糟之後。來到收容所的孩子常常伴隨著營養不良、衣衫襤褸,以及或多或少的疾病。有時候,來這裡的孩子們只有兩、三歲大,當這些小東西哭起來的時候,馬修能感覺到他作為哥哥的本能起了作用。他不只一次將尚在學步的孩子抱上他的大腿,將Papa的搖籃曲唱給他們聽。通常這便已足夠讓他們在再次開始大哭之前睡上一個小時。
有幾次,他想起自己與阿爾弗雷德常在深夜中躲在被子裡說鬼故事。他們那時認為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熬過該睡覺的時間,但Dad有一次在去廁所的半路上抓到了他們,並且罰他們在那一周剩下的日子都得提早上床睡覺。當然,到了那個時候,他們已經被血腥瑪莉將會出現在他們的臥室,或是Papa的祖父在他們玩完通靈板之後會把他們抓走,嚇得十分樂意在太陽下山時就去睡覺。
而現在,馬修十分感謝Dad和Papa所定下的家規。他希望他們能從收容所的門口走進來,將他擁入懷中,因為他離開他們太久而對他大喊大叫。他渴望著團圓。他渴望那些額外的家事以及以及被沒收甜點的日子。只要他的雙親能回到他身邊,這些事情他都能接受。
他渴望與阿爾弗雷德為了電視遙控器吵架,因為他轉到那煩人的卡通而非更棒的那個而叫他笨蛋。漢堡王仍然較麥當勞好得多。他渴望能因為阿爾弗雷德把他們的牙刷弄混以及不把廁所的衛生紙補上,而從那頭不羈的髮上用力打下去。
但在這些事之中,他最想給阿爾弗雷德一記絞抱,告訴他他是個多麼蠢又多麼欠揍的人。他會告訴他自己有多麼討厭他,以及他如何毀了他的童年,因為要是他能不在他身旁成長,就會成為一個正常的男孩。他是個被寵壞的、讓人討厭的傢伙。他永遠是抓住別人注意的那個,也很會唉唉叫,因為他暗地裡其實愛死了Papa和Dad在他身邊轉的時候。
他是這個地表上最糟糕的兄弟--即便是在好一些的日子裡也完全是個恐怖的存在。
然而,不論對於上天這個安排感到開心與否,他們仍舊是兄弟,而馬修給了他一點點的愛。他愛阿爾弗雷德在晚餐時間玩他的蔬菜,把細紅蘿蔔插進鼻子只為了在糟糕的一天後逗馬修大笑。他愛他撲上Dad的背並且試著要玩摔角以讓Dad放鬆時。他愛他藉由模仿Papa的腳步以及無可挑剔的法國口音以冒充自己是Papa的時候。
而當馬修上星期讓一個惱人的碎片刺進他的腳中,是阿爾弗雷德在Daddy用一些看上去很嚇人的鑷子把它拉出來時,緊握他的手並鼓舞著他。
但現在阿爾弗雷德已經走了,而馬修並不願去想任何一件可能發生在他身上的恐怖事情。馬修有多麼擅長在收容所裡當一個孩子們的好哥哥,就多麼需要他自己的兄弟在身旁安撫他。他需要阿爾弗雷德在他背上重重一拍,對他露齒亮出一個閃亮的笑。他想要阿爾弗雷德坐在他身旁,揉搓他的頭。只要同在一起,他們就堅不可摧。
而沒有他,他便找不著自己的力量。
Dad的狀況並沒有轉好--這件事已經很明顯了。
他無法吞嚥固狀食物,需要二十四小時的連續供氧,而且他發燒的溫度高得讓他的眼睛過份濕潤且充血。阿爾弗雷德不知道藥物是不是沒起效,或它是否只是不夠強。這間醫院的物資已經見底,而從Dad的點滴袋有多麼不常被更換來判斷,阿爾弗雷德猜測不管他輸的是什麼,都是最後一個他們能被提供的資源。更不用說那位泰國醫師對此還能有什麼作用了。
這個地方實在是太過於擁擠,以至於即便打開了Dad床後的窗也無法讓悶熱感散去。每個人不是在咳嗽、呻吟,就是在呼叫醫師,而這團混亂讓阿爾弗雷德暈頭轉向。今天稍早他已經幫Dad換過繃帶,而它已經被汗水和另人作嘔的濃水中浸濕。這間醫院這麼熱,阿爾弗雷德自己都得費力呼吸,他對於他的父親沒有康復實在一點也不意外。
「說你會沒事的。」即便Dad雙眼失神,口吐些許囈語,阿爾弗雷德還是這麼對他說。「你得好起來,我們才能去找Papa和馬修,然後一起回家。」
「家。」伴隨一聲疲倦的呻吟,Dad重複了他的話。
「對,家。當你好起來時我們就會回家了。或許Papa和馬蒂都在等著我們。」
「家。」Dad又說了一次,而阿爾弗雷德咬著自己的舌頭以免自己哭出來。
「我總有方法讓我們回家的,Dad。我們要回家了。」
現在,輪到他來守護Dad了。
TBC
法文注釋:
lapin:兔子
英文註釋:
tall tales:荒誕不經的故事。基於歷史人物或民間英雄,並誇大事情經過或結果的故事。這類故事的特色在於想像力,而非文學意含。(維基百科)
roll in grave for eternity:片語,直譯為永遠在墳墓裡滾動,此意譯為死不瞑目。
用語註釋:
西方有些場合會用要回家了來激勵人活下去、撐下去,跟我們這邊說要回家了感覺像是說你可以安心死掉了/人已經死了才這麼說,是不一樣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