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秋之詩企劃的參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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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懷特先生回來了。
周遭鄰里也有不少人平安歸來，並在這長達一週的假期內盡情擁抱久違的美好家園。有些人顯然被這一次瀕臨遭俘或死亡的經歷弄得身心俱疲，但似乎因為撤退的成功而鬥志高昂的人還更多一些，懷特先生就屬於後者。
或許是因為看似不可能的事竟然完成得還不錯了因此對未來抱持著更大的希望，又或許是那些平民老百姓在整個行動中的表現使大家同為英國人而感驕傲，再加上這些軍人們所經歷的還沒有父輩在過去那樣漫長與痛苦的緣故吧。戴維只能猜測，但還是不太能理解這樣的心理，他想這也許是因為他永遠也不會身處前線的緣故。
不，這話說得太早了點。戰火將不會侷限於戰地。哪裡是前線的答案每分每秒都在變化不是嗎，就像這幾個月的時局一樣。一切都變得太快了，從來不問人們是否已經作好準備，就風風火火地要你接受。比如去年底突然頒布的燈火管制便是如此，他還記得報上說有位先生因為抽菸的火光而遭罰呢，人類對待彼此有時候也不比命運寬容多少，是吧。
「哈弗斯先生。」鑲著玻璃的木門被敲了兩下後咿呀一聲被推開，戴維放下了手上的政令宣導，視線對上踏進店內的懷特先生。連一個字都不用聽，他就知道懷特先生要說的話與他的妻兒先前來訪時所言必定相去不遠，而不知為何，這讓他從心底浮上了一層不太明顯的厭煩。
厭煩歸厭煩，一般人就省不了禮節了，做生意的自然更不能省。他起身向來客點頭致意。「日安，懷特先生。」
「日安，先生，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您在這段期間內對內人與小犬的關照。」
「不用謝，先生，我也是一直以來受了你們許多關照。」
交際應酬的話語你來我往，戴維並不是感受不到對方確實飽含著真摯的謝意，但他卻無法因這樣的致謝而感到什麼正面情緒，反而是完全無從解釋的煩躁感一點一點滲透到五臟六腑裡。這情緒毫無道理可言，也沒有前例，之前母子來道謝的時候他也沒感受過。而認知到這點對一切半點助益也沒有，似乎只使他更感煩擾了。
勉為其難收下了對方送上的茶後好不容易終於把人送走，他重新癱坐回櫃台後的靠背椅，回想起了不久前的日子。其實所謂的關照，也不過就是他把省起來的配給塞給了湯馬斯幾次罷了。
食物配給是從年初開始的，距離聖誕節都還過不到半個月。他回想到。那時的氛圍可與現在截然不同，明明夜裡的一片漆黑、手中的配給手冊與報紙上一則則的消息都擺在面前，那時的大家卻還處在一種安祥的氛圍中，似乎不怎麼擔心也不怎麼緊張。
先是糖與奶油，接著培根與肉類，再後來甚至糖漿與果醬都必須拿食物票去換，大家在越來越苛刻的環境中照舊安然度日，好像全然不擔心有沒有集體餓死在這島上的一天似地。戴維自己也無從抗拒地陷入了這樣的狀態，那時候他還曾經想過這是不是與他們的生活習性有關。他們英國人──尤其男人──早已習慣對那些突然落下的雨視而不見，照樣走自己的路，傘也懶得撐，反正雨幾乎都下不久。
話又說回來，在一個步調穩定從容的環境之下，保持自己的緊繃似乎十分愚蠢也毫無意義，頭幾個月或許還會為此感到不滿，但八個月著實太過漫長，讓人不知不覺就改變了。自己在那兒窮緊張又能在實際上有什麼助益呢？還不如安分過好自己的生活。
小孩子的反應倒是迅速而直接得多，配給制於他們而言是無法理解的、像懲罰一樣的劇變，而且幾個月對他們來說也漫長得像是永遠不會結束了。或許這才是面對這個時局最真切的感受也不一定，戴維偶爾會這麼感嘆著然後悄悄把一小包的糖或奶油──有一次是豬肉──塞給湯瑪斯。反正他一個人住，除了搬書外又沒什麼粗重的體力勞動，燈火管制也拉長了睡眠時間，著實不用把自己的份全吃掉也能填飽肚子。尤其是看見這麼個孩子在母親看不見的地方偷偷皺起苦瓜臉的時候，是誰都會這麼做的。
不過，這個舉動或許也跟他見過懷特太太捧著那本《戰時烹飪指南》與鄰里的女士們討論得興致高昂有關也不一定。她一直都是個聰慧而敏銳的人，討論的內容自然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事，而是把食譜內建議的糖量再減少三分之一的話孩子會不會拒吃這樣的話題。在看似融洽的氣氛中，總透著一種旁人都可查覺的無奈。
不論原因為何，或許也根本沒有什麼明確的原因，反正他這麼做了。不過他想若是當時有考慮到之後的登門道謝，或許他就不會這麼做了也不一定。
戴維搖了搖頭試圖把方才的煩躁感甩掉，把茶擺到一旁準備算個帳目，視線卻剛好落在不久前隨意翻閱到最後一頁的政令宣導上。
三思而後行，但是你應該把你的祖國放在第一位。
噢，他好不容易才跟著大家一起進入了奇妙的平靜狀態後，也不過才一個月前，平靜如湖面的的社會突然間又湍急地流動了起來，人們在幾日間便全都上緊發條，彷彿過往八個月的安逸是場夢境。他不確定到底是彼岸的動靜終於大到驚醒了眾人，抑或是新上任的首相當真有能力激起大眾的熱情。接著，一切都在春末夏初時飛速運轉了起來。越來越多人往工廠跑，也有人響應國民自衛軍的號召，連婦女也被招募了，而他……
戴維確信現在的軍工廠根本不會在意他那一點微不足道的缺陷，他自己也不是介意這個，他只是……怎麼說呢？放不下這間老店面與這些老書籍罷了。他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想法完全沒有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在亂世中這堆舊筆墨能幹嘛呢？還有閒的公子小姐們可不會來光顧，而本會來光顧的若不是用各種方式報效國家去了，也沒心情與這些書籍打交道。去工廠既能為國家盡一份力，又能有筆收入，也不會因為一個好手好腳的人成天坐在店裡無所事事──當然不是如此，只是從店外向內看似乎常常會得出這個結論──而被人講閒話。
然而，他還是想這麼做。
他想，或許是因為當他走頭無路時，是這裡的差事使得他得以生存。以及，這家店最後又意外傳到了他的手上，更使他得以在這依然不怎麼熟悉的城市中安穩下來。這是一個於他沉浮於世時容他安頓的棲身之所，他怎麼能夠就這樣將它拋著不管呢？
又或許這只是他想偷安的藉口罷了，誰知道呢？
戴維自嘲地笑了笑，把小冊子闔上後推到桌邊，翻開帳本讓自己投入數字之中。
TBC.
參考資料：
邱吉爾在大撤退後放了陸軍一週的假、宣戰後八個月內的社會氛圍：《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卷二》（The Second World War: Their Finest Hour）溫斯頓．邱吉爾著
初期的燈火管制（1939年底起）、五月後的社會氛圍：《第二次世界大戰回憶錄－－卷一》（The Second World War: The Gathering Storm）
配給制：https://daily.zhihu.com/story/4294553
政令宣導：二戰時英國的反入侵戰備－－其他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