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本子插花,現在解禁了~
「你是不是喜歡我?」
「什麼?」
他感覺到在後腦勺遊移的剪刀震了一下,或許他不該在這時候提問的,要是他身後的人手不夠穩,一個喀擦下去讓他光了半個腦袋,可就糟了。
法蘭西斯從鏡子裡看著那個人。一手剪刀一手梳子,像是剛剛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在法蘭西斯看不見的角度作業。低頭盯著那些髮絲的神情像是那是全世界最重要的東西,但是雙頰冒出的紅暈又透露出這個人也許沒有看起來的那麼專注。
啊,還挺可愛的。雖然彼此之間目前為止的交流只有閒聊,但感覺也不難相處。如果對方對自己有好感的話,試著交往看看也沒什麼不好。
亞瑟‧柯克蘭作為一個執業八年的髮型設計師,雖然沒有頂尖到問鼎國際,至少也在這間髮廊裡爬到受薪階級的頂層,和他少數的前輩比肩了。他的眼光和技術純熟,和客人聊天的分寸也抓到好處,既不像本田那麼拘謹,也沒有費爾南德斯那種有些人招架不住的熱情。雖然他學不來瓦爾加斯對女性的魅力,但他懂得哪些話題可以繼續、哪些不行,還具備一點英式幽默和一張勉強算得上俊俏的臉,熟客懂得要指定他也就不奇怪了。
老闆為了把人留下來,對他們這些紅人的薪資待遇當然和其他人不同,但是亞瑟從一開始打的就是自立門戶的算盤。他的錢已經存得差不多了,也沒有家庭要養,一切都照著計畫走的話,明年就可以用貸款補足資金缺口,開一家屬於自己的髮廊。
他不在意這些記得他的客人是男是女,指定他是因為他的技術,還是為了『提振心情』。反正都是他的業績,廣義來說也就是他的錢了。偶爾有些人比較過分,直逼騷擾的程度,他也認了。誰不會遇到這種事呢?況且,如果這些人有一頭保養得宜的頭髮,那也算是扯平了,畢竟他自己也是帶著怦然的心情去對那一頭誘人的秀髮胡作非為。
但波若弗瓦對他做的事可不是那頭長髮就能抵消的。
或者說,那頭金絲與它們的主人一樣,都是人間禍害!
法蘭西斯‧波若弗瓦。
他惡狠狠地在心裡咀嚼這個名字。
在他說出那句話之前,亞瑟一向期待他踏進店裡的一刻。這個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顧客,他尊重專業,除了簡述想要的感覺之外幾乎不會對設計師的決定發表意見,給對方最大的創作自由。不過最吸引人的還是他的頭髮,波若弗瓦對頭髮動手腳的頻率很高,大約一個月就來報到一次,但他的髮質卻好得像是施過魔法似的,除了他每次都會要求用最高規格、最不傷髮的藥劑之外,他自己肯定也花了許多功夫在保養。
亞瑟從很早開始就對那頭微鬈的淡金色長髮著迷了。在波若弗瓦第一次光顧後,他就開始密切注意每一次來電預約,好在第一時間將自己的名字填上負責人──久了之後,波若弗瓦習慣了他的手法,也就知道要指定他了。
他甚至記得每一次為那頭秀髮做了些什麼調整,記得染劑是怎麼刷上去的,記得髮卷輕輕拉扯,記得剪刀開闔間裁斷髮絲的感覺。
亞瑟承認,他常常跟波若弗瓦多聊幾句,也會偷偷在帳單上少記幾筆再用自己的薪水墊付剩下的,甚至有意無意把自己可能另外開業透露給波若弗瓦,但那全都只是為了那頭蠱惑人的髮絲而已,跟波若弗瓦本人沒什麼關係。
他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兩人的交集只會在這間髮廊裡,頂多有那麼點機會延續到他自己的店面中,然而這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就這樣在大庭廣眾之前對他拋出了莫名其妙的問題。
他以為他是誰啊?
這實在太尷尬了,亞瑟幾乎能感覺到同事的眼光往自己的方向飄,彙聚的熱度全燒在他薄薄的臉皮上。
「咳,先生,不知道您是從哪一點產生了誤會…」
在十秒的沉默後,那雙薄唇果然開了尊口,傳出的答案卻不是法蘭西斯想聽的。
「雖然您確實很有魅力,但是──」
「你們老闆不讓員工和顧客談戀愛嗎?如果你有顧慮,我也可以等你下班再私下談。」
「不是這樣的,波若弗瓦先生。」
「你對修頭髮很有一套,但情絲哪有那麼好修剪呢?你一定沒有注意過你看我的眼神吧,還有每次的帳──」
眼看話題的方向不妙,亞瑟立刻打斷對方。「你說得對,這件事我們下班再聊吧。」
法蘭西斯吹了聲口哨。「悉聽尊便,親愛的,你什麼時候下班呢?」
亞瑟衡量了一會謊報時間可能帶來的後果,最後還是如實告知。「下午六點。」
「是個好時間,不是嗎?如果一切順利,我們可以去吃一頓晚餐,或許還能喝一杯。」
「這只是一場誤會,先生,我下班後會對您解釋清楚的。」
「誰知道呢?就算這只是一場誤會,我們也能試試。畢竟,如果這真的是一場誤會,而你是異性戀或有伴的話,不會到現在還沒提起。所以不管是不是誤會,我們開始一段新的關係也未嘗不可。」
「冒昧請問一下,我們有熟到沒有感情基礎就能試著在一起的程度嗎?」
「我覺得我們挺熟的,一個月能聊上幾個小時呢,一個人也沒多少親戚朋友能達到這個數字。」
「是嗎?我以為您作為一個律師不缺談話對象。」
「那是工作!」法蘭西斯大聲抗議。
那我跟你聊天也是工作!
「您會失望的,我私下是個無聊的人,遠不如您的人生經驗豐富。」
「我人生經驗豐富嗎?說來聽聽?」法蘭西斯似乎想歪頭,但不想打擾到亞瑟手裡的作業,最後只是眨眨眼。
「您會畫畫,會去看劇,會一時興起出遊,會做飯做甜點,會在路上買花回家擺,偶爾還在家中辦小型酒聚,不是嗎?雖然我很疑惑為什麼您有這麼多閒置時間。」
「你看,我們也不過就見了十幾次,你就這麼瞭解我了。」
「可是反過來說,您並不瞭解我。」
「我不介意從現在開始。」法蘭西斯對著鏡子裡的人微笑。「比如說,你喜歡吃閃電泡芙嗎?」
「你當初是不是故意在大庭廣眾下提帳單的事?」亞瑟一隻手試著水溫,一邊隨口聊到。
「你總算發現了。」
「混帳。」
「那是合理的手段嘛,不然你怎麼會同意我們私下聊呢?」
「談個戀愛幹嘛用這麼多心機,而且你那時候根本還不愛我!」
「你這麼肯定我現在就愛你嗎?」法蘭西斯眨眨眼。
亞瑟一愣,扁了扁嘴。「不愛就算了,我也是看在頭髮的份上才附帶著跟你交往的。」
「我就開開玩笑嘛。」長髮的男人溫言示好,乖乖地在洗髮椅上躺下。
「再說一句胡話,我就把洗髮精倒在你的眼睛上。」
雖然這麼恐嚇,撈著髮絲的手動作卻很溫柔,法蘭西斯放鬆地歎了口氣,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沒再說話,整個空間只剩下水流聲。
在自己的感情進展被當成同事間的談資後八個月,亞瑟總算造出了自己的夢想之地,離開了老東家。在面試員工的前一晚,法蘭西斯對他提出了「你現在還具備幫人洗頭的能力嗎?」的質疑。
年紀已經過了三十,亞瑟卻還是經不起激。於是他們三更半夜跑來拉開店內鐵門,打開關上的總電源,就只為了要幫法蘭西斯洗頭。
「真是瘋了。」他喃喃著搓起泡沫。
「我喜歡你瘋起來的樣子。」法蘭西斯閉著眼微笑。
「不管你喜歡我什麼,我只喜歡你的頭髮。」亞瑟嘴裡冷哼,一邊按著對方的頭頂。「我按太大力了要記得告訴我,你說完我會再加大力道的。」
「這樣就很舒服…你這幾年真的沒幫人洗過頭?」
「如果我自己不算的話。」
「你的手真的很巧。」
「還有我的腦子…先生,你要潤絲嗎?」
「潤絲要加價嗎?」
「要。」
「那就潤絲吧,待會我可以肉償。」法蘭西斯從喉嚨裡輕笑幾聲。「說實在,你怎麼可能不幫它潤絲。」
「你在這個椅子上洗,就得經歷這個問句。」
「好吧,那要肉償什麼呢?說起來,你覺不覺得這張洗髮椅可以讓我們玩──」
沾滿泡泡的手指用力地戳了一下他的臉頰。
「不覺得。」亞瑟拿起蓮蓬頭,又試了一次水溫。「但我覺得你很適合吃滿嘴的泡沫,你覺得呢?」
「這樣我們要怎麼接吻?」
「喔,閉嘴吧。」
法蘭西斯聽見水聲突然停了,接著是兩個腳步聲,最後是潮濕的手指捏著他的下巴,水珠順著脖子流進他的衣領。
以上這些全是為了一個暴躁的吻。
「把你的嘴閉上,不然我保證下次堵上的就是毛巾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