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法娘/新大陸家庭】洗碗

「妳們兩個,」
艾米莉與梅格聽見這個語氣立刻正襟危坐,心裡七上八下想著會不會是什麼事東窗事發了。昨天熬夜看球賽轉播被發現了嗎?艾米莉如是想。幫妹妹打掩護被發現了嗎?梅格心裡也隱隱不安了起來。她們的母親平時講話聲音都是上揚的,因此每次她咬字加重──就算只有那麼一點點──都能使她們心中警鈴大作。
然而,這回嚴肅口吻說出口的話卻完全在意料之外。「這個星期的碗都給你爸洗,懂了嗎?」

上帝啊這次又怎麼了?梅格與艾米莉在心中大喊著,對於不得不捲入這對夫婦錯綜複雜的感情事務深感無奈,但表面上還是擺出了溫馴微笑以及表示專注的嚴肅眼神以試圖安撫母親。
「呃…好…?」困惑歸困惑,不過姊妹倆覺得這次倒楣的應該不會是自己,所以從善如流地答應又有何不可呢?
然而艾米莉還是多問了一句。「怎麼了嗎?」
「…我可不會讓他回家後就這樣當大爺。」面對這個問題,法蘭索瓦絲在一陣沉默後哼聲說道,一副不想多做解釋的樣子。
乍聽之下很有道理,但女孩們下一秒就覺得這理由肯定是不想說原因才拿這個來隨口唬人的。
一來,她們母親雖然是家庭主婦,但她們父親也不是那種回家就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之輩,要隨便舉個例的話,至少他時不時就會拿針線把該補的椅套窗簾桌巾或衣服全都補一補,想再舉一個的話也能說他有事沒事就拿吸塵器橫掃走廊地毯,其他的舉例總之就先省略吧。更何況家裡不是大事的話基本以媽媽的意見為準,哪來的大爺,大爺要是當成這樣也是挺悲哀的。
二來,媽媽可不是那種不知好歹之輩,明事理得很。理論上既然爸爸已經作為經濟支撐又沒有想把家務完全丟給另一半的意思,那麼她也不會像三流小說中那種患得患失的女主角那樣理直氣壯給自己的伴侶丟難題。
綜合以上的分析,不管是梅格還是艾米莉都不認為這句話有任何可信度。當然,媽媽應該是真的生氣了沒錯,但理由肯定不是這個。
大人的世界好煩啊。
兩人實在忍不住這麼想──梅格似乎忘了自己已經成年的事實。不過她們轉念一想,反正父母吵吵鬧鬧有時鬧個彆扭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而且還得到了整整一週不用猜拳決定姐妹誰洗碗的福利,也沒什麼不好吧。思及此,兩人聳聳肩,決定不對這件事多加理會,只管坐享漁翁之利。


不,果然還是很麻煩。面對吃飽飯後不管是不是她負責都習慣性地叫她洗碗的父親,艾米莉這麼想著,對自家姐姐投去了一個求助的眼神。「梅格,你是姐姐,我非常尊敬妳,所以妳說吧。」
被點名的人面色尷尬地繼續吃著盤裡剩下的食物,假裝沒聽見。法蘭索瓦絲今天把飯點掐得很準,剛好在亞瑟回來前二三十分鐘,所以在他抵達飯桌的同時她剛剛好吃完離席了。兩個女兒實在不知道該不該為此慶幸。
「梅-格-!」
看來她妹妹並不打算放過她,但梅格還是打算做個最後的掙扎。「妳是英雄啊,艾咪,英雄不就該救人民於水火之中嗎?」
「Ladies?」看著兩個女兒一來一往,神色微妙,雖然能察覺到有什麼不對,也能猜到與妻子有關,但亞瑟還是十分茫然,不知道現在應該如何應對才好。
「總、總之,」艾米莉終於放棄了對姊姊的期望,決定像個英雄一樣面對棘手的困境──也就是她一臉困惑的父親。她結結巴巴地開口,下定決心喊完就直接閃人。「今天的碗就交給你了!」
梅格一見妹妹行動,也馬上把咀嚼多時的最後一口吞下去,三步併作兩步地把自己的碗盤端進廚房的水槽裡。雖然原先是打算跟艾米莉一起飛奔著離開尷尬到不行的氛圍,但最後還是忍不住在上樓前先拍拍愣在現場的父親以表示精神上的支持。
「…」面對在幾秒內變得只剩自己的空間,柯克蘭先生嘆了口氣,還是認命地捲起袖子去洗碗了──畢竟洗碗不是什麼大事,今晚又不是開了什麼派對,四個人的碗盤也就那些而已,沒什麼好爭的。
只不過,索瓦絲到底在生什麼氣啊?他一邊刷著盤子一邊試著理清記憶。出門回家的時間都很正常、沒有忘記順路把需要補充的日用品買回家、沒有沉迷球賽轉播而犧牲睡眠、沒有在一邊做事一邊講話時不小心忽略索瓦絲說了什麼──應該沒有吧──前幾天也不是什麼該慶祝而沒有慶祝的日子、早晚問候的吻也沒有少掉…結果思來想去還是沒想到這一兩天有什麼會惹毛妻子的事,反而還產生了一種覺得自己真是模範丈夫──其他先不管,至少這兩天是吧──的微妙得意感。
不不,索瓦絲並不會無緣無故對一個模範丈夫生氣,所以他大概有什麼盲點也不一定…這麼一想得意感馬上就煙消雲散了。
好吧,他們兩個一向習慣正面對決,噢不,對質。就算要冷戰也是吵得過熱之後的適當處理──但願不要走到這一步──總之,既然自己想不出個所以然,等等就照老規矩直接問吧。


「索瓦絲?」門是開著的,但亞瑟還是禮貌性地敲了兩下,踏進房間的腳步就像裡面有紅外線那樣謹慎,最後站在他正翻著時尚雜誌的妻子身前兩步。
「你進廚房了吧?」法蘭索瓦絲頭也不抬。
「哈?不是妳要她們叫我去洗碗──」
「不是今天!」柯克蘭太太總算是把頭抬了起來,咬牙切齒地瞪著她的丈夫。「當然不是今天!天知道什麼時候!但你一定用過廚房、進過貯藏室!在這個月!」
「呃,我以為妳已經知道了…妳也知道那幾個碗破了。」亞瑟有些茫然,他以為這件事兩個星期前就已經解決了,那時候她沒怎麼生氣啊。不過讓他更茫然的是,他竟然覺得他的妻子咬牙切齒的樣子也很美,於是他想自己一定是不年輕了才會有些神智錯亂。
「我問誰打破的時候你說是你,但我可從來不知道你不是洗碗的時候摔了而是拿它們去糟蹋食材!」法蘭索瓦絲說得越說越激動,最後將雜誌摔到一旁,站了起來。「你騙我!」
「我什麼時候騙妳了!碗的確是我弄破的,我只是沒說是怎麼破的而已!」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也喊了回去。「老天!索瓦絲!我也不過就做失敗了一次蛋糕你有必要這麼激動嗎?用掉的食材我應該都補回去了不是嗎?」
「你看!還掩飾了!你這不是存心要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嗎?」她仰視著對方依然不明所以的雙眼,覺得有種莫名的挫敗感。「要不是我今天…我今天要用那罐抹茶粉,我還真的沒發現!很熟練啊?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時候毀了什麼沒讓我知道?」
「我以為妳知道了,不想讓妳更生氣才補的。難道我怎麼做妳都要生氣嗎!要、要不是潘恩先生轉寄給我抹茶蛋糕捲的食譜,還說什麼很簡單,我才不會……」
「天啊!你沒開玩笑吧?潘恩?你自己笑了他多少次傻子?然後你也跟著他一起犯傻?你一個連煎餅都能搞砸的人為什麼不相信跟你在一起二十年髮妻所給的建議──不要動任何料理烘焙的念頭──反而接受了一個你也覺得傻的人所說的話?」挫敗一點一點轉為委屈,法蘭索瓦絲盡力讓自己的聲線不顫抖,但她的努力看來成效有限。「你這個笨蛋!你用劣質品替補掉的是我媽媽去日本時帶回去又寄過來的特級抹茶粉!」
「什──!」亞瑟一愣,原先對罵的氣勢消得無影無蹤。畢竟這事不管怎麼說的確都是他不對,索瓦絲多久才回去一次啊,跟家裡的往來就是偶爾打個電話,有什麼東西互相寄過去而已。他能說她沒告訴他,但他一直以來會進貯藏室也就拿紅茶而已,她沒有特別說也是很正常的事。
「你那麼愛進廚房的話,這星期的碗就都給你洗好了。」上一句似乎把所有力氣用盡似地,法蘭索瓦絲這句話語調很輕,轉身就要走。
但亞瑟沒有聽漏其中的顫抖,那些顫音落得他心上一驚,覺得現在的麻煩早就不是洗不洗碗的問題了。他攔著她,有些懊惱地低下頭。「別哭啊──我知道妳沒哭──但如果妳哭了我會很麻煩、啊不是,我不是這個──啊啊算了。碗我洗一個月也沒問題,索瓦絲…妳…再三週她們要放暑假了,我們可以一起回去,我我我、我可以把事情推掉…」
「…你說的。」
「對,我說的,唉妳千萬別哭啊…」


「他們怎麼樣?」艾米莉聽見房門打開的聲音,轉過身去對著剛剛被她丟去偵查的梅格──誰叫她在餐桌上時那麼沒姐姐的擔當──問道。
「我們的福利延到一個月,還有暑假準備去法國玩啦。」在門外靠牆站了許久的梅格撲上床,懶懶地滾了一圈。
「英國呢?」
「沒說欸,上次我們回去的時候爸爸差點跟二伯打了起來,他可能暫時不想回去──至少不想跟我們一起回去,他自己回去還能打個痛快…?」
「說得也是。」艾米莉認同地點了點頭,便轉了回去繼續與她艱深的物理奮鬥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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