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cis】
門沒有完全闔上,就這樣開一縫在那裡。
法蘭西斯沒有去碰。他站在原地,看著門,看著外頭的晨光從那裡透進來。車子發動的聲音飄進門縫,連刺耳都來不及感受到,又回歸了靜默無聲。
他在那裡又盯著門好一陣子,才一步一步靠近,握著門把,重新把門關了起來。
這像是一個儀式,他得以此來告訴自己亞瑟走了。走出這棟房子,或許也走出他的人生。
法蘭西斯放開門把,在沉默的房子裡,沉默地回過頭。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但或許不該一直待在門前。於是他走進客廳,經過走廊,上了樓梯,最後回到臥室。然後,坐著,就在他不久前坐過的位置,而現在這裡連要他走的亞瑟都沒有了。
有什麼香氣竄進他的鼻腔,循線望去,正是那碗湯,動也沒動過。
湯已經涼了,心口的針扎泡在裡頭,突然又比之前更疼了。
這時他才終於熱淚如傾。在這個他們曾經繾綣的空間裡,悼念他們的婚姻與愛情。
【Arthur】
司機問他去哪裡。
去哪裡?
他已經訂好了旅館房間,本來是打算直接過去,但即便他先去別的地方也無妨。只要他晚上十一點前Check in,旅館就不會無故取消他的訂房。
現在是早上十點。
去驗傷?不去驗傷?這問題就像其他千百個問題一樣在他的腦子裡打成一團。於理他是該去,於情?於理他不應該於情。但不管怎麼說,在下決定前吐出那個詞實在不在他的計劃內。
「先生?」
司機開始不耐煩了。
「抱歉,請載我去A商旅,謝謝。」亞瑟閉上眼。
他會去的,他會去的,但他得先把工作報告做出來。
【Francis】
淚流乾之前,鈴聲響起了。
不是亞瑟的專屬鈴聲,當然不是。
法蘭西斯拿起手機,盯著螢幕,就這樣看著它恢復沉默,上面多了一個未接來電的圖示,就在另一個未接來電旁邊。
與兩個圖示並列的簡訊圖示刺眼無比,早在打給基爾伯特時它就存在於那裡了,可是他當時並沒有心情理會。
現在也沒有,可是他也沒別的事好做了。
指尖一點,最糟糕的巧合就這樣在他的眼前開展。法蘭西斯知道這不是他們倆的錯,卻無法抑制心底某個角落升起殺意。他不該看的,不該看的。如果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自己的錯,或許情況還更簡單一點。
可這下子,到底是誰的錯?或者說誰也有錯?畢竟是他動的手,他必然背負著罪責。可是另一方面,他到底有沒有資格向其他錯誤施以報復?
亞瑟該知道這些事的,該對誰報復只有他能決定,可是法蘭西斯卻不該藉著這些事由請求原諒。他要怎麼開口,聽起來才不會像「這不是我的錯」?
這是我的錯。他想。
這是他無法彌補的錯誤。即便他們離婚,甚至法蘭西斯受到制裁,亞瑟終究已經被他標記,再也無法與他人結合,每一次情潮都只能依賴他這位施暴者──或是依賴劑量越來越重的抑制劑,直到所有抑制劑都無效為止。
他一個那樣享受床笫生活的人,要怎麼過這樣的人生?法蘭西斯無從想像。
這終究是他的錯。即便被賀爾蒙控制,他也不該動手。或者更早之前他就不該問有沒有什麼秘方,甚至他就不該標記亞瑟,不該提起孩子的話題,不該向他求婚,不該和他交往,不該在初次見面時搭訕他。
是你,是你毀了他的一生,不是別人。
「基爾,」他顫著手撥電話,不想理會對面傳來的熱切問候。「以後請不要再向亞瑟提起我,拜託你。」工作是亞瑟的避風港,請讓他至少在那裡能忘了我。
【Arthur】
他的背在哀鳴。
亞瑟踏進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扔到床上。平心而論,計程車開得還算平穩,可是他光是坐著躺著就已經隱隱作痛,更別說在紅綠燈前停了又走的加速減速,還有從下車到進房間這段時間的走動對這些肌肉的負擔
他倒在床上,不願再移動。可什麼也不做就代表著那些思緒又要捲上來了。
──我甚至求你至少在床上,而你置若罔聞,連最後一點尊嚴也沒留給我。
不能再想了,他得拉自己一把,不能再陷進去。
亞瑟掙扎著爬起來,抓過他的電腦,靠在枕頭上開啟文件。當時因指尖掃過而留下的亂碼像傷痕一樣橫跨在最後一頁文件的中央,他毫不猶豫地刪去那些毫無意義的字元,卻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填補湧上來的空白。
他瞪著這份未完成的企劃書,回頭要找自己在手帳本上記下的大綱,卻想起自己沒帶來。他皺了皺眉,既然是自己沒帶,也只得認命重新回想了。
手機響了,是老闆。
「抱歉,我會盡早把企劃書寫完──」
「那個遲一點沒什麼,你跟法蘭西斯怎麼了?」
他能掛老闆的電話嗎?
「沒什麼。」亞瑟盡可能穩住自己的聲音。「那份企劃書我正在──」
「法蘭西斯要我別跟你提到他。」
「他是對的。」
「這聽起來不像是沒事。」
「對不起,我真的不想──」文字脫離了他的掌控,他臨時架起的理智又被旋風輕易吹毀。
「你們兩個聽起來都快崩潰了。」
那個人崩潰什麼?他真的覺得亞瑟波若弗瓦要把他送去關了嗎?
「我真的不想、我沒辦法、我──」他一口氣哽住,像是被扼住頸項,在掛掉電話之前只能勉強擠出「對不起。」
法蘭西斯對他老闆說了什麼,用什麼樣的心情說,他不想知道。
知道了他就會去想,只要去想就會混亂,然後亞瑟波若弗瓦就會成為一個廢人,連企劃書都寫不出來,再也無法正確決定自己的未來。
只要他想到法蘭西斯,最痛苦的記憶總是混雜其中,通常還是最清晰的一個──或許是因為才剛發生的緣故。雖然當他想起昨晚,也會想到標記的那個下午,但反過來也是一樣的,當他試著回想曾經的繾綣,昨晚的一切也會時不時跳出來。
即便清醒的法蘭西斯連基爾伯特那裡都能為他設想,喝醉的法蘭西斯卻連尖叫也認不出來。清醒的法蘭西斯痛他所痛,喝醉的法蘭西斯卻是他痛的來源。就算清醒的法蘭西斯不是假的,那麼都說酒後吐真言,究竟喝醉的法蘭西斯代表了什麼樣的真心?
法蘭西斯想從他身上索取什麼嗎?他平時沒能索取的是什麼?
哈。
亞瑟自嘲地彎了彎嘴角,他早該想到的。混亂的思緒似乎稍微找到了方向。
當然了,法蘭西斯平常最壓抑的渴望,除了孩子之外還能有什麼?三年,三年,一個Alpha和一個Omega婚後從不避孕,三天兩頭就滾一次床,三年來還沒個孩子,怎麼可能不著急?但著急的總是亞瑟,法蘭西斯總是說沒關係。每一個「沒關係」後面,到底壓了多少渴望?
他不抱希望地用手抹了一把後頸,嗅了嗅。 不知道該說幸或不幸,他的味道絲毫未變,這場掠奪終究沒搶到半點東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