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個討喜的故事
【Arthur】
剛醒來的時候,他還有些迷茫。但隨著鈍痛一寸一寸蘇醒,他的記憶也漸漸歸位——天,他像是全身被車碾過一樣。
亞瑟戒慎恐懼地動了動自己的腿,雖然牽動的肌肉用痠痛向他抗議,但至少自己沒殘,也算是放了一點心——直到他一轉頭,正好與床邊的法蘭西斯面對面為止。
他幾乎是立刻就向後縮,靠到了床的另一側。
然後他看見法蘭西斯的嘴一張一閤,最後吐出了虛弱的三個字:「對不起。」
亞瑟瞪著他,只感覺一陣反胃,又覺得這整件事荒謬至極。就算他知道現在的法蘭西斯不會對他施暴,還是因刻在記憶中的恐懼而全身繃緊。何況,他現在再也不能確定自己的認知是不是事實了。有人會醉到連自己愛人的痛呼都視若無睹嗎?法蘭西斯真的是因為爛醉才失控的嗎?
會不會他事實上就想這麼對他?
亞瑟什麼都不能確定了。
「我…我替你請假了…」
「出去。」僅僅只是與對方共處一室就足以使自己心緒不寧,他唯一想得到要說出口的就是這道逐客令。吐出來的聲音有些啞,但還不至於陌生,在整個房間內隨著兩顆心一同顫抖。
他閉上了眼,沒去看另一個人的神情──他無法再直視對方任何一秒了。
「如果你需要──」
「出去。」亞瑟抓緊被單,努力克制自己的顫抖。他已經讓自己最失去尊嚴的一面暴露在對方視線裡一次,絕不願再暴露更多的軟弱與驚懼。
「…對不起。」法蘭西斯的聲音聽起來也支離破碎,但亞瑟拒絕去細想。他聽見腳步聲遠去,門闔上了,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已是自己一人。
自己一個人,可是整個房間都留有兩個人的痕跡。兩顆枕頭、殘餘的信息素、還有──他現在才注意到法蘭西斯剛剛是來幹嘛的──床頭櫃上擺的早餐。
燉湯還冒著熱氣。法蘭西斯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煮了這道早餐,他不得而知,而自己究竟是用什麼樣的心情看待它,亞瑟也不想知道。
美味的早餐、貼心的丈夫,這些事物繼續存在於生活之中,而他的身上乾淨整潔,睡衣穿得好好的,除了隱隱作痛的身體,昨晚的暴行彷彿只是惡夢。他是不是瘋了?究竟什麼才是真的?
【Francis】
今天凌晨所認知到的一切,就算是他最糟糕的惡夢也遠遠不及。
他是在亞瑟身上醒來的,他們倆半截身子在桌上,他壓著亞瑟的上半身,腳著地,而亞瑟的手被他壓著,腿懸空,整個身體呈現一種詭異的弧形。這時他們甚至還嵌合在一起,一切全像是那些廉價的黑色電影一樣詭譎。
亞瑟眼睛半閉,睜著的那一半翻白了。當法蘭西斯慌忙抽身,大退一步時,他就像是崩塌的山壁一樣自桌沿滑落,掉進急忙向前去接的懷裡。
要不是感覺得到他微弱的呼吸,法蘭西斯差點就要叫救護車了。
現場是越看越無助,他想著自己能做什麼,最後只想得到在對方醒來之前把一切弄乾淨。於是他將亞瑟抱進浴室,心想這會不會是他最後一次對他公主抱。
上一次他這樣抱亞瑟是在他們新婚,亞瑟拒絕在婚禮上被他抱著示眾,可一回到他們的新房將他攔腰抱起,他卻不介意了,甚至捧著他的臉自上而下吻他,說「就賞你這一次。」
而現在,現在,亞瑟就這樣掛在他的雙臂上,像個脫線木偶,了無生氣。
他都做了什麼?
他以為自己已經心碎了,但直到在浴室裡著手處理時,他才知道這才是靈魂一點一點凍結、再碎裂的感覺。
解下上衣後,法蘭西斯幾乎不敢碰那些青紫紅腫的痕跡。蒼白如紙的肌膚上只有傷痕擁有顏色,比緊抓的指痕更多的是撞出來的。桌沿撞出了一痕一痕直線交錯,對著平面的撞擊又讓骨頭周圍一塊全紫了,點與線與塊最後相互渲染成面,就是一紙訴狀,無聲對他尖叫。
下半身除了指痕之外還算白淨,但清理私處時那與鹽粒差不多大小卻怵目驚心的結塊血絲比起其他的一切更讓他暈眩。
你怎麼會以為你還有資格抱他?
法蘭西斯不知道。
他把人抱回床上,抖著手上藥、穿衣、蓋好被子,然後就這樣盯著亞瑟瞧。亞瑟在他沒注意到的時後眼睛已經全閉上了,眉頭輕鎖著,呼吸很細。他希望床上的人能醒來,又害怕他醒來,可是更怕他醒不來。這樣看著亞瑟是折磨,可是除此之外法蘭西斯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未來像是不斷塌陷的斷崖──他看不見下一步了。
於是他就這樣看著亞瑟。
七點半,他該去做早餐了,於是他就下樓去做。法蘭西斯機械性地拿出蛋、培根和土司,擺好滿滿一盤才想到亞瑟是不是該吃更好入口的東西,於是他將整盤吃掉,一邊將馬鈴薯和野菇下鍋。毫無食慾,反胃,但還是吃完了。他知道他的自我折磨對亞瑟一點用也沒有,他也沒資格用狼狽樣來換取原諒,他不能餓肚子、沒資格裝可憐,最好飽得想吐。
湯煮滾了,熄火,放上托盤,端進房間,然後他繼續看著亞瑟。
亞瑟醒了。
他可能該用受驚的小貓或小鹿來形容,但他做不到,大腦裡所有帶著詩意的部分靜默如死,那混亂驚恐的視線像一千跟針刺在心上,可是法蘭西斯的心還在跳著,跳著,帶著一千根針跳著。
然後他走出房門。
【Arthur】
他得離開。
他沒辦法在這個房間、這幢房子待下去了。這裡有太多的生活痕跡,太多了,法蘭西斯的信息素在生理上仍舊使他安定,心理上卻徒增驚懼──他昨晚聞到的酒味到底有多少其實是信息素的味道?這味道他既依戀又想逃離,就像法蘭西斯本人一樣。
他知道自己還是愛著法蘭西斯,可僅僅只是知道這點就讓亞瑟無法思考──這一點也不合理,為什麼要愛著說愛你卻傷害你的人?他也恨著法蘭西斯,這合理多了,卻使他痛苦。他害怕法蘭西斯,或許是因為他徹徹底底知道對方想對他做什麼他絕對無力抵抗,但他在感到害怕時,第一個想到要去依賴的也還是法蘭西斯。
太混亂了。
他說的愛是真的嗎?他問愛情的時候要的真的是愛情嗎?兩個人從以前到現在過著的日子是真的嗎?
這個法蘭西斯是真的法蘭西斯嗎?以前的法蘭西斯是真的法蘭西斯嗎?
如果,如果他能夠回想起任何蛛絲馬跡,他也還能自我嘲諷說亞瑟柯克蘭瞎了眼。但是沒有,他想不到,即便他們會吵架,也跟這種事絕對無關。法蘭西斯從來都是個好丈夫──曾經是。就是因為他太好了,這一切才如此紊亂瘋狂。
他是瘋了吧。
那個在床上問他願不願意的法蘭西斯,那個把他壓在桌子上的法蘭西斯,這之中肯定有一個出自他的幻想吧。
亞瑟掙扎著踏下床,光是挺直背脊就疼得他皺眉,但好歹還能站能走,皮肉傷總會好的。
拉開衣櫃,換好衣著。除了電腦、皮夾、充電器和手機之外什麼行李也不帶。
「請幫我派一輛車來。」
他站在書房裡,透過玻璃窗看著計程車停在門口,接著開門,下樓。
「你要去哪裡?」
聲音自背後傳來,亞瑟握著門把的手不自覺地顫抖,背脊寒毛直豎。
「我不是要…我只是──」「驗傷。」 丟下這兩個字後,他幾乎是奪門而出。
TBC